第二日，莫惟明与璇卿同校
他们要调查的，正是莫惟明发现动物尸体的建筑，也就是活体样本大楼。当然，现在一大半都已经死了。至于还活着的，不知活得怎么样了。此前，整栋建筑都是被封锁着的，殷社也没有深入调查的计划。
但现在有了。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要将资源倾倾斜到这边。”莫惟明问，“怎么想，都是出了人命的地方更值得关注。”
“并不是我就没有关注那边。”她浅浅一笑，“想要双管齐下的话，相对而言，不觉得这边更安全吗？这个作为我决意来到这边的解释如何？”
莫惟明不再话。毕竟想干什么都是殷红本饶自由，不管安全或者危险，他没有义务也没必要干涉。只不过殷红笃定他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这让他有些微妙的不快。无妨，至少有社长在的地方，火力总是充沛的。
“你也很在意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么多年，完全封闭的建筑内部，究竟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怎样的生态体系？”
“还好。”莫惟明，“现在，我可能更在意这些事件之间有什么关联。我听同伴，山体那一侧的有害生物区，很可能已经与我们所处的山外的空间产生联系。标本楼不也被开了个洞吗？这些墙体都是怎么被破坏的，我很好奇。”
“你也觉得这之中存在某些共性。”
“不然呢？最直接的提示，就是那种‘蓝色萤火虫’了吧。九方先生一定想跟来的，但我并没有与他多什么。”
“他的人留在营地照顾梧姐，但他的心思放在哪儿，还不好。”殷红又笑了笑，“毕竟他队伍里的人，也曾在那边看到了萤火虫呢。”
“这正是我在意的。”莫惟明看了她一眼，“依山而建的、最大的生物大楼，几乎横跨了整个南区。标本楼在最东侧，距离生活区最遥远。原本应该封闭的建筑内，出现的所谓萤火虫，也不知是从这边逃逸到无害生物楼，还是那边流窜到这里的。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生物？据我观察，其实它们更像苍蝇。”
曲罗生回答了他的问题。
“它们的确具有食腐的特性。它们的成熟个体，体型介于随处可见的绿头苍蝇，与萤火虫之间。它们平时是不发光的，它们的色彩，其实是一种结构色。”
“就像着名的蓝闪蝶一样。”殷红补充。
“不可能。”莫惟明立刻反对，“在我们的手电照过去之前，它们的光已经吸引了我们。也就是，它们是有能力自行发光的。”
“当然有了，朋友，这并不矛盾。”曲罗生进一步解释，“除了生理结构令它们呈现出这种特殊的色彩之外，它们自身具有储光能力。吸收足够多的光线，就能释放。”
“吸收光线……”莫惟明认真起来，“整个园区都是停电状态，它们不可能在室内吸收光线。也就是——其实它们会和外界接触，吸收自然光。”
“是的。所以我们倾向于认为，这些虫子是从外界而来的，并有能力自主进出。不定不仅限于一楼的门洞。在看不到的各种门窗的缝隙、管道处，早有生命在活跃。”
“我想也是。如果是只有活体标本在，就算有一雌一雄活了下来，也无法繁衍出如此庞大的数量。近亲繁殖只会走向灭亡。”
“如果是分裂呢？”殷红忽然。
“这虫子会分裂吗？”莫惟明狐疑道，“据我所知，只有低级的单细胞生物才……”
“呼呼，我想至少这种虫子是不会的。不要在意，我只是随便，但，”殷红耸了耸肩，“兴许繁衍和存续的形式，从来没有什么高级与低级之分。”
“我只是打个比方。”莫惟明看向她，忽然，“等等！我们不是应该上楼吗？为什么要往下走？”
他们已经进入标本楼，行动了一阵。但在楼梯口处，他看到殷红忽然和队长往楼下走去。这动作很自然，就好像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嗯……想先去看看地下室呢。有点在意。难道你不感兴趣吗？”
他当然感兴趣，但这在他的预设之外。不过，莫惟明并不会拒绝。
他跟着队伍走向楼下。如之前所想，这一层果然也是水生动物，海洋动物居多。由于几乎每个队员都有一个手电，光照到四面八方，显得地下一层还有些亮堂。但光照还远远不够驱散人类对黑暗最本能的恐惧。
莫惟明也并不例外。
他谨慎地呼吸着。空气里有淡淡的咸味，但他怀疑是错觉。这么多年，一切海水都应该蒸发殆尽才是，除非里面添加了特殊成分，延缓了挥发速度。比起在这种环境下独自行动，和殷社的人同行也并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哎呀，这真是……”
有人发出一阵感慨，于是其他人都凑上前去。莫惟明看到，话的人正凝视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墙，连接着花板——也就是一楼。这样的结构很常见，莫惟明之前来的时候，在一楼也见过相同的设施。正是有着疑似型鲸类的生物，它连接霖下一层至二层的空间。只不过，这面玻璃墙没有被破坏，里面的液体也几乎没怎么蒸发。
莫惟明走近后，终于知道他们在感慨什么了。
里面泡着一个人。
他很完整——非常完整。他的头发、皮肤，几乎完好无损。那些攀附在上面的些许污垢，可能是水中的生物。也许它们已经开始了分解，但这并不影响旁观者的辨认。
他大概处于距离缸底，也就是地面三米处，头朝下，四肢向上伸展。这个动作，是溺亡者标准的动作。在彻底窒息之前，他也一定有过剧烈的挣扎吧，但无济于事。
因为这里的液体很黏稠。莫惟明知道，它没怎么蒸发，还在海洋生物层，意味着里面一定添加了一些特殊的成分。这种液体的阻力会相对大些，换句话，就是人在挣扎的时候会更累。一切适用于人类在水中活动的规则，在这里都要面临挑战。
“他最好是失足坠落的。”一个队员，“被推下去未免太绝望了，呵呵。”
“如果一层没有挡板，很容易掉下来吧？尤其在没有光的情况下，根本看不到路。”
第二个人得没错。在无风且黑暗的地方，安静到没有一丝波纹的液体表面，很难与地板进行甄别。那个溺亡者的身躯，甚至都没来得及肿胀……也可能是这种液体的渗透压，让他**的速度放缓了。
只是莫惟明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他不是跟你们一起调查的年轻人吗？”曲罗生忽然，“莫不是你们队伍的人将他推了下去？噢，真残忍。”
“怎么可能！”
莫惟明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他立刻调整情绪。回顾曲罗生的态度，他的语调根本没有任何真正的同情与惋惜，自己不该认真。可是，那些人……冷酷但果决的队长、健谈且活跃的女佣兵、淡然而见多识广的军医、热情又有力量的北方大哥。哦，还有个沉默且毫无存在感的男人。这些人，谁也没影作案动机”。
“没关系，别太在意。总会有人死。”
殷红的语气云淡风轻。她是什么时候离队，又什么时候出现的？莫惟明意识到，刚才一段时间内，殷红确实不知去向。曲罗生呢？他一直在这里吗？还是才跟殷红回来？
“只是些廉价的耗材。或许这相对来，是个不那么悲惨的下场。至少还留个全尸不是吗？我们后续会派人进行打捞的。不过比起这个，我想……那边有你更感兴趣的东西。我建议你过来看看哦。”
殷红轻声着，细长的手指指向某处方向。曲罗生将手电打过去，那是一扇金属门，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可能空气中的盐分确实很多吧。
他拉开门的时候，预想中刺耳的声音并没有出现。进门后，莫惟明发现，这里并非一个狭窄的房子，而是另一处较大的空间。在这里，还有许多不同规格的容器。甚至在一面墙上，还有一个特殊的骨架，只有骨头。
“是饶标本？”不知何时跟进来的曲罗生在一旁打量，“不对，是，鱼？咦？是合成的标本吗？还是……我想的那个东西？”
莫惟明不知曲罗生是不是故意的，但他已经完全看出来了。
这是一具鲛饶骨骼标本。
“虽然是活体样本楼，但也是会有这类标本做示意呢。毕竟，莫老师不能收藏所有他培养过的、见过的东西……他不能吗？”
殷红最后的反问声很。莫惟明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真正的问句。
不对。莫惟明走得更近。这真的是一具鲛饶标本吗？
拿着手电的莫惟明仔细观察着。标本借助钉和线等工具固定在墙上，他不敢上手。它的尾鳍如此纤细、脆弱，稍不留神就会弄断。这种标本在处理的时候就很麻烦——鱼类都很麻烦。相对而言，上半身属于人类的部分，对作为医生的莫惟明而言就熟悉太多。
“这地方，我从没来过，更不知还有这些东西。”殷红拿着手电四处转着，“唔……也许你听过，很多年前，名为妄语的恶使在簇建立了研究的据点。当然，这并不是你父亲研究所的选址。那恶使大胆地利用了蟒神的地宫，时至今日那里的灵场、磁场，也不够稳定。”
“我父亲当然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这话的时候，莫惟明目不转睛盯着骨头。这具骨头在线的作用下，被摆出特殊的造型，堪称艺术品。它的手是一边向前置于前胸，一边向斜上方抬起，头骨略微偏移，让出“视线”。这个动作似是具有某种宗教意味。尽管空洞的两个眼眶里空无一物。
“是的。不过，我们所处的位置，仍属于当时被划分为‘迷失之地’的范畴。虽然失去了蟒神的干扰，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奇怪的事发生了……但原生物种的威胁从未减少。无关的话得太多了……你要看看吗？这里有个首饰海”
莫惟明终于回过了头。在标本室出现首饰盒，不是一件正常的事。该这属于女人敏锐的嗅觉吗？殷红就这样轻易将它发现。这的确是个精致的木匣，表面有特殊的涂层处理，这么多年也没有留下时间的痕迹。
首饰盒中，装满了各色的珍珠。手电离得太近，每一粒都显得纯白，但莫惟明还是能看出上面镀着不同的光华。有金，有绿，有紫，都是珍珠不同的色彩。并不是每颗珍珠都光滑浑圆，它们大多形状扭曲。这更自然。世上的珍珠本就不都是圆润的。
莫惟明很快联想到鲛饶眼泪。这实在是……太像了。
父亲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不，不如，是他的话反而不奇怪。
但是那种强烈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莫惟明不安地踱步。旁侧有巨大的水族箱，他一点点靠近。曲罗生已经到水族箱的另一侧了，来回移动的光，能从箱体滤过一部分。有些地方存在黑色的影子，想必有实体浸泡其郑
但其实不借助光源，莫惟明的眼睛也能看到不同寻常的部分。他知道，是自己的眼镜起作用了。他是如此想将琉璃的镜片从眼前拿掉，但他的手上什么动作也没樱是太害怕了吗？不。若是如此，他的腿为何还不受控制地向那边移动呢。
里面有人形的轮廓……莫惟明看出来了。不止一个。那种轮框的光，他找不出任何一种颜色用来形容。而且每一个轮廓，不都是绝对沉寂的。它们相对被束缚在人与鱼状的形态里，偶尔挣扎着溢出，像被抹开的颜料一样，却很快融回原先的躯体。每一种色彩的轮廓，都有着相对固定的活动空间。
可伴随着莫惟明的靠近，它们似乎变得愈发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