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的光扫过楼梯间。
“这里就是三楼了。我不建议往上走噢,那里还是让专业的人来。”
“好的。可是,好像听不见猫叫的声音了……”
“在附近看看就走吧。这里的设备更多,更贵,都是当年撤不走的。这边儿还好,距离被破坏的区域比较远,设施大多保留了下来。”
梧惠看向她。
“被破坏的区域?”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来这儿的人人都清楚。”文员耸耸肩,“研究所是被当时某种失控的生物破坏的。那个生物具有智能,破坏了大部分昂贵的、重要的器材,摧毁了中央电力设施,还放火烧了许多纸质资料。当时很多人都死了,闹了很大动静。本地不少人以为,是这里发生了爆炸。但不是,是生物做的。”
“生、生物。”
梧惠意识到,自己所知晓的,与殷社试着套话。
“是,某种实验体吗?”
“嗯,是吧。上面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文员继续走着,“是发狂的实验体冲破了束缚,向研究者发动袭击。虽然,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不过很不幸当时莫老在场。据是当场毙命吗……群龙无首,后来一切就乱了。”
“你的父母参与过么?”
“没有啊。他们不管这个,在其他实验楼逃过一劫。那时候,我还在图书馆看书。我感觉外面好吵,好乱,才发现大家都在逃命。还好,我在设施外和家人见面了。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高级研究大楼大半的人都死了。”
“你竟然亲身经历了这场事故吗?”梧惠睁大眼睛,“而且,原来这里叫作高级研究大楼啊。”
“随便什么啦。涉密研究处,无害生物研究处……我和我家人不算当事人吧。但侥幸全家生还,的确算我们幸运。”
梧惠感到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了。
除非她将梧惠视为外人,身为殷社的工作者,她有义务对自己保密。可文员的样子,不像是在谎,梧惠一向自诩看人很准。如果她真的不知道呢?如果,当时连同一个园区的研究所的信息都能封锁,梧惠不敢想他们具有多大的舆情控制能力。
反正知情者已经死完了不是吗?
再或者,是他们的记忆受到了影响。
不知为何,梧惠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她猛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暂时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不能这样,再想下去没完没了。也许是因为冻冻在这里,她联想到了玉衡卿的法器,继而才发散出这种可能。
“啊!你烧了很多资料,该不会,蓝珀的实验也……”
“如果是机密或者绝密项目,很有可能。但你当时只要蓝珀相关的资料,我就把能找到的都给你掏出来了。我也过的吧?不一定能找全。”
“嗯……谢谢。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无所谓,我也没你。”
梧惠觉得她的性格实在是很坚强。如果她的童年经历过这种巨变,自己恐怕很难成长为像这样情绪稳定的人。虽大部分时候,她总是话里带刺,但也没有恶意。
“找不到猫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文员,“四楼五楼可不是什么来去自如的地方。之前楼梯间都是上锁的。不过现在应该也都失效了,毕竟我们的队伍频繁出入。啊,起来,这一片区域应该有一个队在负责。”
“是吗?我们倒是没见到人呢。”
“可能他们已经在楼上了。”
冻冻的声音再没有响起。但是,寂静的黑暗中,有一种微的摩擦声。
“你听到了吗?”梧惠问,“很难形容的声音。”
“像拿湿毛巾擦地。”
“对。”
精准的比喻。两人靠近了些,梧惠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手电的光柱。就好像光无法照亮的地方,到处都潜藏着不能与之对视的怪物。
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
她攥着文员的胳膊,心地来到生源处。走廊尽头摆着一个花盆,里面只有早已干涸的土。在它的旁边,靠着什么麻袋似的东西,还有一团毛乎乎的什么。
“啊,是冻……在动的猫呢。”梧惠立刻改口,“它在舔什么?”
低头在地上啜饮的冻冻抬起了头。
眼前的光柱剧烈晃动。文员险些将手电摔到地上。但她很快将手电重新抓在手里。光线在颤动,看得出,她拿得不是很稳。
冻冻脸上的毛发沾满了黏稠的血。
旁边的是……
之后的事,梧惠不太记得了。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因为一瞬间,她觉得很晕,很恍惚,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回想起来,是文员突然转过手电,将她推搡、拖拽出这栋建筑。下楼的过程不是很顺利,但好歹没出什么意外。等梧惠的意识完全恢复以后,她已经坐在殷社的营帐里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面孔。
见她仿佛回过神,莫惟明迅速抓起一个巧的手电,将光打在她的瞳孔里。她下意识向后躲避,却被捏着脖子往前拉了些。
“干什么……”
“嗯,瞳孔收缩正常。”他好像松了口气。
九方泽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他将一杯热水递到自己面前。梧惠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莫惟明又来了一句:“抓握正常。”
“怎么了?”她恍惚地。
“怎么了?”莫惟明摇着头,“你差点又要晕在研究所里了。真是多亏你搭档是个讲义气的主。不过这次没晕过去,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进步。”
“毕竟看到那种场景。”
九方泽在一旁轻叹一声。经他提醒,梧惠的脑海内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只是这一瞬也足以令她头痛欲裂。
保温杯甩在地上,两人立刻去扶她。梧惠没听清他们两个了什么,因为她仅能听到剧烈的耳鸣。
而那断断续续的画面,正是当时在建筑内部,花盆与冻冻旁边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没有头的人。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九方泽劝慰道,“他们已经将那边的楼梯封锁了。明,会派更多人手去。那个文员应该会带路。”
“你好好休息。”莫惟明补充,生怕她明要跟去似的。
但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梧惠无法从那种震颤中缓过来。自从她“修缮”了左眼,或者该自从她出生以来,根本挑不出几个场景能如今般震撼。她想,也许那虞颖坠落的时候……她都没有那么害怕。兴许那的场景,她的心里是有所准备的。可这次,就是在一个原本该被定义为危险的环境下,好不容易放松了戒备,却突然遭到一记重锤。
这可比循序渐进的恐惧更震慑人心。
但她是不会的。因为九方泽在场。这样太失礼了——也不够尊重权卿的“死”。
她的呼吸依然算不上平稳。九方泽捡起摔在地上的杯子,放到桌上。莫惟明坐到她的另一边。梧惠看向帐帘,是闭上的,但今的隔音好得出奇。
“怎么这么安静……是我摔到耳朵了吗?”
“没樱就是很安静。”莫惟明,“殷社的人,都被叫走开会了。”
九方泽进一步解释道:“因为出了这种不同寻常的事……毕竟是原本被认为,排查过隐患,不存在危险的区域。整栋无害生物研究楼,早都被清理过了。就算时隔一两年再来,驻扎在这里的动物,也都能轻易驱赶,随便哪个殷社的文职都能对付。”
“今,却出了人命。”九方泽,“尸体是新鲜的。据,是负责那片区域的某个队成员。其他人兴许在楼上,至今未能取得联系。通讯设施失效了,也可能是被他们弄丢了。事情很复杂……因为殷社原定每一个时内,至少做两次通讯确认。”
“由于存在种种情况,并不是强制要求每半个时必须确认一次。”莫惟明顺势,“两次间隔最是十分钟。也就是,他们至多有五十分钟没有进行确认。你们真是命大,若是稍微早些,就有可能赶上袭击现场了。”
“不知道会是什么人做的……或者生物。”九方泽轻轻摇头,“我们队的成员,曾经出现过队友互相残杀的情况。但这个情况,发生于其他区域。他们是受化学品影响变发疯的,和生物制品无关。虽然听那些危险的化学品也会拿到生物楼做实验……”
莫惟明感慨道:“大家都倾向于认为,是生物造成的。但这样一来,不就证明整栋建筑都不安全了吗?上面的人——可能是九爷,不定会直接决定终止一切行动。就算是个再怎么都捉摸不定的女人,她也不会让手中的资源白白送死。这需要更长远,更周密的计划,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算了,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比起梧惠遇见的事,我看到的东西就不值一提了。”
“你是那栋样本大楼吗?就是安置活体标本的建筑?”梧惠忽然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莫惟明狐疑地看着她:“我看你恢复得挺快,现在又没事了。”
他刚揶揄完,就看到坐在梧惠另一侧的九方泽,同样露出好奇的神情。莫惟明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便先叹口气,才缓缓:
“我也看到死去的东西……但不是人,只是生物。很难确定是什么,因为已经呈现腐败了。寄宿在上面的生物——并不是法医所熟知的品种,因此,很难判断究竟死去多久。但可以确认的是,它能留下新鲜的血肉。这就意味着它极有可能是在近期被杀害的。”
“你、你当真确认那不是人么?”梧惠心地问。
“别那些可怕的话。四脚的草食动物,只要不化成灰,我还是能认得的。”
九方泽追问:“所以你们返回了吗?和这边一样,没有调查下去。”
“对。意料外的变故发生时,最安全的就是紧急撤退。可千万别像话本里那些人,在不深浅的情况下就要去送死。他们既没有脑子,也不要命。”
目前为止,在场的人中没有谁被莫惟明骂到。梧惠一时半会一定不会做出格的事,但九方泽的沉默或许另有可能。他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成为“话本里那些人”之一,毕竟如今的他虽然有脑子,但不一定要命。
“不过如今看来,殷社未必会分配足够的人手,前往样本大楼了。毕竟在生物楼这边发生的事更为紧急。”
“是啊。这里可是出了人命。”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沉默扼住每个饶喉咙,令他们发声困难。但若自始至终也一言不发,又要被沉默本身淹没。
“对了……”还是九方泽主动开口,“我这边的情况,也该告知你们。虽然同处无害生物大楼,我们这边倒是没出人命——毕竟距事发地很远。但我觉得,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消息。大概是一楼与山体相连的隧道,可能已经出现了裂缝。并非那些封锁物本身有什么故障,而是边缘地带,隧道口附近的墙体,有疑似被老鼠咬穿的洞。”
“怎么可能?那隧道有多长你知道吗?”莫惟明睁大双眼,“是墙,那本身也是与山石结构相连的。即使当年已经努力找到薄弱的地方开拓,整个隧道,长度也在一公里以上。难不成你想,旁边有一公里长的老鼠洞吗?”
“但这里是南国,有不符合常理的情况,也并不奇怪吧。”九方泽如是。
莫惟明无法反驳。与其他刚才是在质疑,不如,他在抵触这是事实的可能性。
九方泽接着:“反正他们已经放了诱饵,明就可以顺着那些痕迹进行勘察了。如果真的有老鼠上钩的话……”
到老鼠,梧惠自然想到了猫。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冻冻的事。但在她刚张开嘴之前,外面的声音逐渐变得喧嚣。九方泽暂时离席掀开帘子,回过头对他们,殷社的各个队都已经出来了。他们的紧急会议许是结束了。
“大家脸色怎么样?”莫惟明问。
“从来没好看过。”九方泽,“这问题有些难为我。但,今可能尤为不好看。”
无人议论什么,或许大家都很累了,也或许话题过于沉重,更可能是被下达了禁止讨论的命令。但在他们猜出更多可能性前,殷红与曲罗生竟然径直走向他们的帐篷。
“……有什么计划?”
莫惟明主动开口了。话的同时,他放下帘子,将自己一人隔绝在营帐外。原本就在他旁边的九方泽被隔开了。梧惠看见他本想掀开帘子,却停下了动作。九方泽是在考虑,莫惟明大概有什么别的用意。
殷红的视线只是简单扫过合上的帘子,便直视莫惟明。
“我有一个想法——但,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