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当即满饮了一碗,又道:“此事办得唐突,鲁兄胸怀宽广,王伦敬服。”
鲁智深大手一挥,却是毫不在意,正要招呼王伦等人继续喝酒,却只听得有乌鸦哇哇地乱叫,而那园中侍候的二三十人有叩齿的,也有向地上吐唾沫的,口中还念念叨叨。
鲁智深见他们作怪,便道:“你们搅什么鸟乱?”
一人便道:“乌鸦叫,怕有口舌。”
鲁智深奇道:“还有这等说法?”
陆谦在一旁笑道:“中原人确有这等说法,都是些迷信之言,大师不必在意。”
另一人道:“这园中原本没有乌鸦,不知近几日从何处飞来了一对,就在那墙角的绿杨树上做了窝。”
又有人道:“听它叫唤,终是让人心烦,不如我们搬了梯子拆掉那窝便是。”
众人说着便闹哄哄地要去寻梯子,鲁智深却道:“谁耐烦等你们搬梯子。”
鲁智深说着便起身向绿杨树走去,王伦等人也都起身在后跟随。
王伦见那垂杨柳树枝繁叶茂,甚是高大,心想难不成这鲁智深还真要拔树不成,这得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如此大的一棵树连根拔起,这岂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却见鲁智深走到树下,围着树转了一圈,又相了相,忽地弯下腰去,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把腰只一趁,口中喝得一声,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一提一扳,便已将那树的树根自土中拔出了半截。
鲁智深又将那树打斜放倒,喝道:“来人,将这乌鸦窝拆了下来,挪到别处去。”
众人都看得傻了,园中的那二三十人早已经跪倒在地,只是磕头,口中直叫道:“师父非是凡人,定是真身罗汉下界,身上没有千万斤的力气,如何拔得起。”
王伦与林冲也是面面相觑,自忖自己绝无此等力气,这鲁智深当真是天生神力。
时迁快步上前,将那乌鸦窝从树上取下,交于他人,那几人颤颤巍巍地将那窝移到别处去了。
而鲁智深再用力一扳,便已将那树扶正,又着人重新培土压实,拍拍手回到席上,大气也不曾喘一下。
徐宁、陆谦等人都是大赞鲁智深真乃神人也,鲁智深却只是哈哈一笑,根本毫不在意,仿佛刚才拔的不过这园中的一棵野草而已。
而王伦也自此方信了世间真有如此神力之人,绝非家信口胡说,心中感叹施老先生诚不欺我啊。
萍儿方才看的也是花容易失色,此时定了定神,才道:“那大师父又是如何到了此处!”
鲁智深喝了口酒,笑道;“此事倒也说来话长。”
原来,鲁智深自从在文殊院出家后,每日里便只在寺内住,但鲁智深毕竟是军汉出身,日常粗鲁惯了,文殊院却是佛门清净之地,诸般规矩极多,鲁智深又如何受得了,便是有寺中僧人时时提醒,鲁智深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是不想记,实是记不得。
鲁智深在文殊院中住了半月有余,寺中的规矩没一条守得住,众僧对他又恼又怕,便日日到掌院智真长老处告状。
但智真长老对鲁智深却是别样维护,告诫合寺众僧不得为难于鲁智深,众僧在长老面前不敢说什么,但对鲁智深却已深藏怨心,个个恨不得立时寻个机会将鲁智深逐出寺去。
这一日,鲁智深在寺中呆得实在无聊,便想到寺外走走,鲁智深出了山门,信步走到半山亭子上,坐在亭中凳上,心中不由烦闷,想起往常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呼朋唤友,高谈阔论,是何等的轻松快意。
而如今却拘在这寺中,日日与青灯古佛为伴,草席木鱼为旅,寺中僧人又个个寡言少语,呆板古怪,莫说是喝酒吃肉,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真是要将人憋闷死。
鲁智深正自郁闷时,忽见山下远远的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桶边挂着酒瓢,一步步走上山来。
那汉子挑着担桶,手拿一顶破草帽扇凉,口中唱道:“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也似虞姬别霸王。”
那汉子挑着担子进到亭子里,放下担子,也在亭中乘凉。
鲁智深看着那担子,便问道:“那位小哥,你那担桶里装的什么?”
那汉子陪笑道:“装得好酒。”
鲁智深早已闻到酒香,刚才正在忧愁喝不到酒,如今却送上门来,便急忙问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见他是个出家人,哪里肯卖酒于他,又见鲁智深相貌凶恶,心中害怕,挑起担子就要出亭。
鲁智深上前一把抓住担子,说道:“你这人,俺买你酒,又不是不给钱,为何要跑?”
那卖酒的汉子挣扎着要走,又哪里走得半步,只得说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这酒是卖于来寺中上香的香客的,你是个出家人,如何喝得这酒。
再者,寺中掌院智真长老早有严令,我若卖酒于这寺中僧侣,便要将小人赶了出去,再不得来寺中卖酒,这酒若卖于你,岂不断了小人生计。”
鲁智深见这汉子甚不开事,便问道:“当真不卖?”
那汉子道:“当真卖不得。”
鲁智深再不理他,一手将担子提过,一手将那汉子推了个跟头,那汉子倒在地上,半天挣扎不起来。
鲁智深提过酒桶,打开盖子,用酒瓢盛了酒便喝,边喝边大呼过瘾,那汉子坐在地上,心中叫苦,却又不敢上前争执,只得看着智深喝酒。
鲁智深片刻间已是喝了一桶,感觉舒服了许多,才对那汉子道:“明日来寺里,还你酒钱。”
那汉子哪里敢讨酒钱,只得忍气吞声将剩下的一桶酒分做两个半桶装了,抓起酒瓢飞也似的下山去了。
鲁智深又在亭中坐了半日,被那山中凉风一吹,酒劲却涌了上来,只觉浑身燥热,便将僧衣脱了,系在腰间,光着膀子便回寺去。
鲁智深回到山门,守门的两个小和尚见鲁智深光着身子,露出一身青渗渗的花绣,走路摇摇晃晃,浑身的酒气,知道必是喝醉了。
一个小和尚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敢喝得烂醉,佛法森严,寺中早有禁令,僧人饮酒者,着打四十禅杖,我劝你还是快下山去,免得挨打。”
鲁智深脾气火爆,武艺又高,所以平时总是人人相敬于他,便是在经略府中,经略相公待他也是客客气气,何曾遭过他人训斥,向来都是他训人,再加此时喝醉了酒,听不出好坏话,心中怒气上撞,便喝道;“直娘贼,还敢打洒家,今日便和你打个够。”
鲁智深说罢抡起拳头,便打上门去,那两个小和尚见势头不对,一个飞跑进寺报信,一个伸手来拦,鲁智深上去只一把巴掌,便打昏在地。
鲁智深浪浪跄跄晃到寺里,寺中监寺已经得到消息,急忙找人前来拦阻,寺中僧众平日大多也都习练武艺,此时便有二三十个各持棍棒、戒尺抢了出来,正好撞上鲁智深。
鲁智深见有人前来厮打,顿时心中高兴不已,大吼了一声,却似平地起了个霹雳惊雷,将那二三十个和尚唬了一跳,心中早已先是怯了。
鲁智深大踏步冲进人群,随手抢了条长棍,挥将起来,这许多僧众哪里能是鲁智深的对手,片刻之间便被鲁智深打得东倒西歪,四散奔逃,从山门直打到大雄宝殿。
正打得热闹,却是掌院智真长老得到禀报,连忙赶了过来,见鲁智深还在四下追打僧众,便喝道:“智深不得无礼!”
鲁智深打了半日,出了一身透汗,酒也是醒了,认得是智真长老到了,鲁智深旁人不算,却独敬智真长老,便连忙抛了长棍,向智真长老行礼道:“俺自家喝的酒,未妨碍他人,不知他们为何打俺。”
智真长老却不动声色,只道:“你自去睡下,明日来方丈寻我。”
鲁智深口中尤自嘟囔:“要不是看在长老面上,打死你们这些秃驴。”
鲁智深摇晃着回到禅房,扑地呼呼大睡不题,寺中众多执事僧人却围着智真长老,央告鲁智深这等粗野,毫无僧人规矩,坏了寺中清规,定要逐了出去。
智真长老却道:“智深初来寺中,不知规矩,慢慢教导便是,现今虽是有些行为粗鲁,但日后总得正果,你等今后莫要招惹于他。”
智真长老说罢便自回方丈去了,抛下一众职事只能摇头叹息。
等到第二日鲁智深酒醒,也自后悔,便来到智真长老方丈所在,向智真长老请罪。
智真长老让鲁智深坐下,看了鲁智深半晌,说道:“大力金刚门的鲁直鲁掌门,是你何人?”
鲁智深抬头说道:“正是先父。”
智真长老又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鲁智深道:“本寺掌院智真长老。”
智真长老笑道:“我出家并不在这文殊院,而是在少林寺,你父亲鲁直是我的师叔。”
鲁智深不由奇怪,便问道:“俺父亲是你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