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曹魏,风起云涌的江夏、襄樊之战,终于以关羽的大胜,江夏的彻底失守告终。
双方偃旗息鼓,但如今的襄樊局势,张辽哪里敢走?
生怕关羽一计之后又是一计,直接来个回马枪。
如今,关羽都学会偷家了,这仗是越来越不好打了。
而在曹操归来之际。
整个樊城,仿佛也被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有人欢喜,有人愁。
樊城,一方馆驿,窗外小雪,烛台上的灯火若隐若现。
灯下…两人跪坐。
主位上的曹丕正聚精会神的读着一卷竹简,那是李藐托刘桢献给他的见面礼《九品中正制》。
他一边看一边轻轻点头,虽是第一次看李藐的“著作”,却像是与他神交甚深。
这种感觉,就如同昔日,他看司马懿为《孙子兵法》著写的《十辩篇》时一般,恨不得即刻将这人收入麾下。
“子桓?怎样?”
刘桢望着曹丕,望眼欲穿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曹丕重重的握紧这《九品中正制》的竹简,爱不释手,他念着上面的文字:“改察举制为九品选官法,制九格登用,皆由于中正。考之簿世,然后授任。”
曹丕继续感慨道:“设中正官,负责品评和他同籍的士人,包括本州和散居其他各郡的士人,从家世、行状、定品,将人才分为九等,出身寒门者行状评语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出身豪门者行状不佳亦能位列上品,这‘九品选官法’比之察举制不知精妙多少,妙…妙不可言!”
“公干(刘桢)这是为我带来了一個宝贝呀!”
哈哈…
听到这儿,刘桢总算是长长的喘出口气,他笑问:“不知子桓说的宝贝是这《九品中正制》还是书写这《九品中正制》之人?”
“都有!”曹丕感慨道:“能写出如此妙策之人,必是一个妙人,看来…此李藐远非那祢衡可比,除了文才斐然外,他胸藏韬略,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一篇选官之法,更是切中当今时世的弊病!”
《九品中正制》是李藐赠给曹丕的投名状。
事实上,这是历史上,曹丕登基后,陈群和司马懿搞出来的这套。
说是公平的选官之法。
可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坑的选人制度。
很简单去说,由中正官定士人的品级。
那么…中正官是谁?
中正官不是勋贵,不是外戚,不是宦官,是门阀氏族啊!
可以说,如此选官制度,最终势必成为门阀士族的工具,为门阀氏族笼络人才。
事实上,提到门阀氏族,曹魏这个政权,乃至于未来的“三家归晋”,还是很有说法的。
曹操起家靠的是谯沛武人与颍川才俊的支持。
也从那时候起,这两股势力相爱相杀。
最初的曹魏勋贵集团,是以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为首的宗族派系。
颍川才俊,因为身处豫州,则是形成了以荀彧为首,钟、陈、司马为辅助的豫州士族派系。
顺便提一句,为何司马一族能跟颍川氏族玩到一起?
这是因为司马懿的爷爷,曾做到过颍川的郡守,而颍川荀、陈、钟、韩之所以能成为颍川四大家族,是因为他们的“爷爷”做到过县长。
司马家与颍川家族本就是深度的利益捆绑关系。
而这两股派系,在荀彧、荀攸与夏侯惇、夏侯渊这一代还相安无事。
或者说,豫州氏族与曹氏勋贵,在起初只是有小小的摩擦。
可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荀彧死后,司马懿、陈群代替了老一辈颍川才俊,成为了新的豫州士族之首。
接下来,就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就是推行这《九品中正制》,将选官之权紧紧的握在他们手中。
那时候的豫州氏族与曹氏勋贵就不止是小摩擦了,斗起法来了。
直到,高平陵之变!
而这中间,司马懿先后斗过了夏侯惇、夏侯渊一代;
斗过了曹真、曹休这一代;
最后又斗过了曹爽这一代!
曹家宗氏彻底完蛋了,以颍川才俊为首的豫州士族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了,包括后期的钟会、陈泰都是颍川人。
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司马家创造了氏族王朝。
现在再去品,三家归晋,归的是谁?
是特喵的以颍川一派为首的豫州士族的延续。
曹操要知道,他一辈子才是打工人,尽给氏族打工了,他的心态保不齐就崩了。
所以…
三国真正的主线是什么?
从来就不是什么曹操、刘备、孙权彼此的争斗,而是颍川的一个老太守(司马家)和四个县长(荀、钟、陈、韩四大家族),五个家族形成了深度利益捆绑的关系。
然后率领豫州氏族,他们投资了士族之首的袁绍。
而袁绍整了个分公司——曹操。
他们就分散投资,最后分公司赢了,分公司的河南氏族们就开始步调一致的和分公司老板的族人斗。
斗了三代人,终于成功了、掌权了,三家归晋了,创建了氏族王朝。
这才是三国真正意义上的主线,也是曹魏这一支的主线。
当然,这条主线贯穿了将近大几十年。
现在,似乎还有些遥远。
可在关麟看来,河南氏族与曹氏宗室的斗争,这一条“暗线”是能够利用的,是能够提前去推波助澜的…也是能够映射到“世子之争”中的…
其核心点,便是这个《九品中正制》!
关麟笃定,司马懿、陈群都是聪明人,这个几十年他俩琢磨出来的制度,拥有如何强悍的力量?无须详加阐述…
同样的,这个制度能给曹氏勋贵带来何等破坏性的打击,他们也一定能前瞻的预判到,从而开始行动。
关麟就是要李藐,用这个…去引起整个曹魏内部的斗争,去引起氏族与勋贵在世子争夺上的不同站位。
曹操内部九个矿,如果一分为二,五个矿先打一场四个矿,那蜀汉这边的两个矿优势就大了。
在关麟的布局中——优势在我!
当然…
此刻的曹丕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他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份《九品中正制》,不时的感慨。
“妙啊,妙不可言!”
刘桢提醒道:“李藐的这份《九品中正制》我也看过,起初时也如子桓这般惊诧连连,可是越想,我越是细思极恐…”
“理论上中正选拔人才是公平公正的,但事实上,中正也是人,也有家族,而中原与北方的家族盘根错节,如何又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呢?也正是因此,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变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选出来的就都是氏族的子弟,氏族的门人了,如此,可就与这‘选官法’的初衷相悖了!”
刘桢说了一大堆。
“不…”曹丕的眼眸却在放光,“公干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是觉得这位李先生更厉害了!”
“啊…”刘桢一愣,连忙问:“这是为何?”
“公干你想…”曹丕感慨道:“自从父亲称公后,清河名士崔琰反对,然后死了,荀令君反对,也死了,荀攸军师郁郁而终,各地氏族反对父王的行动日趋严重,一连三年,北方消停过么?而父亲的目的又岂只是一个魏公?终有一天,父亲是要称王的,乃至于…他…他还会…”
“称帝?”刘桢惊道…
曹丕却是起身,把门窗全部关好,方才坐回竹席上,一本正经的说:“父亲总说他所图无外乎是一个‘汉征西将军’,可这些年…时局所致,父亲称公,开国,用天子仪仗…这岂是征西将军能做的?父亲早晚是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只是…”
曹丕顿了一下,将手中的《九品中正制》放置于身侧的案几上,却依旧将手按在上面,像是生怕他跑掉一般,他继续道:
“父亲怕是也没想到,只是称了一个公,就能引起这天下氏族如此的反抗,怕是称王之后更甚,称帝…想都不敢想!”
言及此处,曹丕缓缓站起,他指着这《九品中正制》的竹简,“而这一切,都会因为这一封《九品中正制》戛然而止,只要这个在,废旧立新,氏族就能看到希望…看到其掌握巨大权利的希望,而只要希望在,他们的利益在,他们何必去关心是汉家的王,还是曹魏的王,到时候…父王无论是称王,还是称帝,就能得到这些氏族的支持!这三年北方的动荡也能彻底终结。”
事实也的确如此…
曹操称个“公”,荀彧都要死要活的拼命反对,都能引起整个中原与北方氏族的大动荡。
可在曹丕朝时,受天子禅让,他都称帝了,但氏族中,却鲜有反对的声音。
就是因为这“九品中正制”,何止是让氏族看到了希望,乃至于让氏族们都看到了“氏族王朝”的希望了。
果然,刘桢提醒道:“可…氏族支持,是因为他们能从这选人制度中受益,但曹氏宗亲势必是反对的,他们怎能忍受‘中正’去定曹氏子弟的品级?这不是…不是变相削弱了宗室的利益么?”
“两利相权择选其重,两害相权择选其轻…”曹丕感慨道:“除非父亲不打算称帝,否则…他必须对氏族做出让步…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宗室更听父王的,因为宗室无论怎样,也不会反抗父王!”
这一刻,刘桢看到曹丕眼中的光,他顿时懂了,他感慨道:“子桓是想利用这个赌一把,去争夺‘世子’之位么?”
“哈哈…”曹丕笑道:“有你刘桢,有此李藐,还有司马仲达助我一臂之力,这世子之位,有何不可?”
说到这儿,曹丕继续道,“方才收到子丹(曹真)寄来的书信,父亲就要回来了。”
“公干,你尽早安排我与此李先生见面,我有一种感觉,他会助我青天凌云,助我振翅高飞!不过…”
“不过什么?”
曹丕的眼眸中多出了几许担忧,“我是在想…李先生这等文采斐然者,子健也必定很是喜欢吧?”
“植公子…”刘桢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下子阴郁了起来
曹丕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意,“公干你放心,昔日父亲责罚你去江陵做苦,并非你平视我那妻子‘甄氏’之果,乃是因为父亲太喜欢子健了,他要用你来威慑于我!”
“可如今…时局不同了,子健闯大祸,要倒大霉了,你回来的正好,你将此李藐带回来,更是对我,对父亲,对曹魏…大有裨益!”
刘桢闻言连忙拱手,行了个大礼:“子桓公子过赞了,为子桓公子,桢总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曹丕走到了刘桢的身后。
“你在江陵日子苦,身体势必也损毁了不少。”
曹丕迅速的将他的衣衫取下披在了刘桢的身上。“如今外面小雪,天气冷,你多披件衣服!”
一时间,刘桢的眼瞳中满是晶莹泪目。
…
…
月入眉梢,驿馆的李藐躺在床上。
他回忆起了,此前在江陵,秘密与关麟见面时,关麟对他的嘱咐。
“你要接近曹丕,也要接近曹植,一明一暗,只有这样才能更灵活,更能够影响时局,当然这很难,对你的考验极大!”
“你更知道,对于曹丕、曹植,曹操是他们的父亲不假,却更是枭雄,他就是从这大争之世中杀出来的,所以,他需要的继承人也是能在这大争之势中杀出来的,他不会介意儿子去争,也不会介意,儿子去建立自己的势力,他只会选择最强的,让最强的人继承这份江山!”
“不过,曹魏的世子之位千万不能太早尘埃落定,得让他们斗,让氏族与宗室分别站队,斗的剑拔弩张…斗的越凶残越好,斗的两败俱伤!”
那时候的李藐,听着关麟的话,只觉得此行凶险…
不过,他喜欢这种凶险,越凶险才越能见证他的价值。
不是么?
“呵呵——”
浅笑一声,李藐轻轻的道:“这《九品中正制》一出,曹魏的氏族与宗室就要分别站队了吧?好一个世子之位,好一个关四公子的妙计,好一个从大争之世中杀出来…”
因为此前的总总,李藐对关麟的话一向笃信。
事实上,关麟已经为他布好了一个个局,只等他一步步的往里深入了…
当然,此间凶险,此间刀山油锅!
可过去了…
——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想想他李藐追求的,不就是这些么?
只是…
突然间,李藐的语气暗淡了几许。
“如今那曹子建闯下大祸,势必受到那曹操的惩罚…这《九品中正制》又赠给曹子桓,一升一降…世子之位不会尘埃落定了吧?”
心念于此,李藐不由得有些担忧。
曹植私自调动汝南兵马,致使江夏沦陷,这是李藐不曾预料到的,自然也是关麟不曾预料到的。
而这一条小插曲,又会不会…引发出曹魏世子之位的尘埃落定呢?
担忧,李藐的心头无比担忧!
“咳…”
轻咳一声,李藐收敛心神,已经不早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当即就打算睡觉…
身处敌后,需得时刻保持警惕,保持精神,更得保证睡眠。
不过,在睡觉之前,李藐往往会拿一块儿黑布捂住自己的眼睛,这是一项固定的事儿,每晚…他都会如此做。
而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眼睛漆黑一片的同时,嗅觉与听觉会呈现无数倍的放大。
恰恰,利用嗅觉与听觉,是关麟传递给他任务与情报的一项重要手段。
当即…黑布捂住眼睛,李藐就躺下了,就像是寻常的那些夜晚一般。
哪曾想。
突然…一道道银铃的般的敲击声,像是从地底传出。
极清脆,又极是细腻!
这是…
这是用木槌轻轻敲响在土中埋着的瓮的声音,这声音从地底可以传播的很远。
当然,单纯的从这声音,李藐无法听出具体的内容。
但他知道,一定是关麟那边发来任务了,亦或者是传来了重要情报。
他迅速的穿好衣衫…照例往茅房的方向走去。
却见一身破烂装束的鲁有脚正在搬运木桶,像是在清理茅房。
两人是刻意的约见。
可真的彼此间遇到了,却一如芸芸众生中的陌生人一般,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交汇都没有。
——“淅沥沥…”
李藐尿的并不多,他还特地抖了抖,然后拍拍手掌,与文人形象十分不契合的拿手在墙上杠了下。
再然后就一身轻松的走了…
宛若与鲁有脚没有半点交集。
可他的手心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封小纸条,待得回到驿馆内。
李藐迅速展开纸条。
上面一行是:
——东吴已出兵奇袭合肥,务必使曹子健驰援寿春,将功补过。
俨然,这一句是关麟的任务!
而下面补上的字,则是鲁有脚写的,那犹如狗爬的字眼一般。
——曹子建在醉仙楼!
呵呵…
看到这儿,李藐就乐了…
果然,曹植闯祸失江夏…这类的突发情况,并不用他去太过操心。
云旗公子都替他想到了。
“东吴奇袭合肥是么?呵呵…对于曹子建,倒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李藐就要将这字条点燃,可随着眼芒的下移,字条中还有一句。
千万小心那杨修杨德祖——
唔…
这字是关麟写的,是一行篆体小字,是意味深长的提醒。
李藐的眼睛刹那间凝起,一抹凶光乍然呈现。
这已经不是关麟第一次提醒他,小心那杨德祖!
关麟的原话是,“曹丕那边,只要《九品中正制》呈到他的面前,他一定会对你推心置腹,但要千万要小心司马懿;”
“而曹植这边,只要你熟背这《诗词三百首》,那就有一万种方法能接近他,不过…却要十分小心那杨德祖!司马懿、杨修,此二人…远比曹丕、曹植更危险!”
呼…重重的呼出口气,李藐咬了下嘴唇。
能让关麟几次三番提醒,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从心底深处,已经对这两个人足够重视。
不过…
李藐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次曹子建闯祸,总是需要一人去顶罪的!
——如果这顶罪者是杨修杨德祖?那…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心念于此…
李藐刹那间,计上心头!
而他毫不停留,直接披上大褂,取了两个酒葫芦,一边猛灌几口酒,一边迈出那醉意连连、潇洒不羁的步伐,往驿馆隔壁处的醉仙楼行去。
“打酒…嗝…酒…酒!”
一息间,李藐入戏。
这是一场大戏。
醉仙楼狂士打酒,吟辞赋世子瞩目!
当即,一个狂士的声音响彻此间,响彻这静谧的夜。
——“哈哈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酒,给我酒!酒…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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