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一处农庄。
浴室的四面笼着轻纱,如烟如雾,热水的蒸汽弥漫得屋内缥缈若梦境。
原本有女侍者往浴盆中倾倒花露。
这时候,灵雎快步走入,她看到这边的一切,微微抿唇。
“你们都下去!”
“是!”
一干女侍者迅速的走出。
灵雎也不入浴盆,她将一枚连弩从包裹中取出,小心翼翼的安放在浴室的案几上,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她深深的看了这连弩一眼,像是尤自一阵庆幸。
紧接着,她扯下一块儿丝帕,缓缓褪去右臂上的衣衫。
洁白光滑的小臂处,一片“梨花状”的胎记跃然呈现。
她的目光不及停留,迅速的将衣衫接着褪下。
却见得一道“殷红”的伤口跃然而出,像是被利器所伤。
血迹倒不多,可血中却泛着“黑”。
灵雎另一支手腕用力的挤着右臂伤口中的血,却见那泛黑的血迹缓缓的被挤出,却…根本挤不干净。
她连忙又用凉水去冲,似乎冲淡了一些。
可…那不断泛黑的血迹应证了灵雎的猜想。
“糟了…山庄中的暗器有毒!”
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她今夜又一次的冒险潜入了沔水山庄。
一来,“鹦鹉”这个杀手组织,接了金主的任务,两个月之内需调查清楚黄老邪的身份,三個月之内需成功暗杀黄老邪。
二来,为报“父仇”、“母仇”,灵雎必须得盗得那连弩。
只有这样,无论她刺杀曹操,还是刺杀关羽时,所需要的距离才能够从半步,提高到二十步。
这很重要…
她一个女子,不可能轻而易举的靠近这个年龄的关羽或者曹操的!
偏偏,一连几日,她想方设法…依旧都无法进入这沔水山庄。
灵雎不得以…必须冒险深夜潜入了。
作为暗杀组织“鹦鹉”的头目,灵雎的身法轻盈,潜入、暗杀之术极其出色。
远非当年的曹操与袁绍那种,潜入别人的庄园,偷走个新娘,都能被发现,最后落得个落荒而逃的下场。
曹操与袁绍是业余的,灵雎却是专业的。
可哪怕如此,潜入沔水山庄也并不容易。
鬼知道,这山庄的主人从哪弄得这“奇门五行”的布局之法,一座座房屋,中间的道路看似相连,可实际上…宛若阡陌纵横,无论怎么绕也绕不过去。
得亏,灵雎的专业能力过硬,愣是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摸清楚了整个山庄,且大抵绘制出了山庄内部的构成。
事实上,今晚…已经是灵雎第六次潜入了,她用了五次,方才寻觅到“连弩”的所在…
也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将工房内的一个成品的连弩给偷出来。
偏偏,还是失误了…
没想到外围有“奇门五行”的布局,哪怕是这工房内部也到处都是机关。
灵雎就是触碰到了机关。
引发了暗器“吹箭”向她连续射出无数箭矢…
她躲过了大多数,却还是被一枚箭矢给射中了上臂与肩关节之间的部分。
原本这没什么,不过是皮外伤,灵雎…不敢停留,当即带着连弩就撤出。
可不曾想,越走越觉得不对,那种巨大的虚弱感席卷而来。
坚持回到了住所,步入这浴房内,才发现…是黑血。
那工房内的暗器有毒。
“呼——”
“麻烦了!”
一声长长的呼气,一句轻吟…
灵雎紧咬着牙关,尽可能的把毒血给逼出。
她经常暗杀别人,知道这种紧急情况的处理方法,又第一时间吞服了一枚备好的解毒药丸。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再度穿上衣衫。
痛苦不堪的表情也迅速的收敛、放缓。
她提起连弩,浑然没事儿一般的走出了这房间。
门外两名女侍早就等在这里,三名农人打扮的男杀手则站在遥遥远处。
等灵雎出门,这些人才一股脑的围了过来。
“小姐…”
“温姑娘…”
这些,都是“鹦鹉”内部的杀手对灵雎的称呼。
“都怪我等无用…让小姐亲身犯险。”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么?”灵雎抬眼,她吩咐道:“都让开,先试试这连弩!”
不多时,院落中腾开了宽阔的空间。
灵雎扣动扳机,随着“嗖嗖嗖”的声音,一弩十发齐刷刷的射出,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眨眼的功夫,这些弩矢就没入了眼前的墙壁,留下了许多穿透的孔眼。
一干杀手目瞪口呆。
谁也无法想象,就这么一枚连弩,短距离内…竟有如此威力。
灵雎却是撇撇嘴:“声音有些大了,容易暴漏位置,这威力的话,二十余步怕是不能一击毙命,需要得十五步以内,不过…哪怕如此,总算不虚此行!”
这话脱口…
当即一个男杀手就禀报道:“禀报小姐,金主那边今日特地寻来,问那调查黄老邪的进度?小姐,我等该如何回复?”
“不是两个月么?慌什么?”灵雎随口一答,宛若对这所谓的“金主”完全不在意。
此刻的她,一门心思全在这连弩上。
她仔细的端详,仿佛要看透这连弩的每一个构造,每一处细节。
她感觉,这是她最接近报仇的一次了。
俨然,在“报仇”面前,这一次金主安排的任务,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关羽、曹操…
——你们一个也不能少!
心念于此…
灵雎接着问:“那关羽还没从江夏回来么?”
有知道的连忙回答:“听说已经在返还的路上了,关羽表其四子关麟为江夏郡守后,布告全城,如今这位关四公子未到,江夏城暂时交由其部将周仓驻守,关羽则带关家军押送俘虏返归江陵。”
这杀手说话时,灵雎的目光依旧盯着这连弩。
那种“想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是呼之欲出的。
“小姐,恕我直言,这连弩可并不小,声音也大,即便是…关羽二十步之内,想要突然取出,扣动扳机…射杀于他也并不容易!”
这个灵雎倒是知道,类似于关羽这种级别的将军,往来都是前呼后拥。
别说二十步了,就是五十步之内…临时取出连弩,匆忙之下,都未必能击中。
更莫说,关羽周围的亲卫,身上的麟甲…
还有,关羽也不会当个靶子任你打呀?
而这种暗杀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那…
心念于此,灵雎不由得蹙眉感叹道:“若是能提前知道关羽会去哪就好了!”
这个…
这次是一个女侍者张口:“听闻此次关羽能破江夏,其四子关麟的提醒至关重要,可谓是功不可没,如今此子又被关羽封为江夏太守,委以重任,若是小姐能想方设法潜入此子身侧,定然能知晓那关羽的动向?提前埋伏…甚至,利用此子,保不齐能够出其不意!”
唔…
这女侍者的话提醒了灵雎。
——关四公子关麟是么?
——用他做一个跳板接近关羽么?如果是这样…或许真的有机会。
灵雎眼眸微微的眯起,她揣着下巴,在思虑整个行动。
乃至于,这一刻,她想到了臧霸讲述给她的,她母亲的“美人计”、“连环计”…
父亲为了大汉可以付出一切,她灵雎为了报这“血海深仇”,为了这所谓的“孝”,她也可以假意委身于那关麟的身边。
——美人计么?
灵雎已经生出了这个想法。
却在这时。
“噗——”
莫名的灵雎吟出一声,口中像是一个突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小姐——”
顿时,一干人迅速的围上。
灵雎却伸手,“无妨,只是潜入那山庄时,咳…受了一点儿小伤…休息一下就好!”
“小姐当真没事儿么?是否需要请个大夫?”
有人提醒道。
灵雎摆了摆手,这种非常时刻,这江陵城中,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先报了“母仇”…
请个大夫就暴漏了。
“那关四公子关麟在哪?”灵雎一手捂住那起伏不了太多的胸口,一边抬眸郑重的问。
“似乎,这位关四公子如今在长沙…不过,料得如今他成为江夏太守,一定会即刻返回江陵的…见他父亲的。”
“查!”灵雎的语气笃定,“这关麟,我要他所有的行踪,所有的情报…包括他的喜好,他身边的侍卫,他喜欢的女人,每一件…我都要一清二楚!”
说话间,灵雎只觉得胸中澎湃起伏…
俨然,那毒性与解毒的药性在剧烈碰撞。
一时间,究是她灵雎也无法判断,这毒…究竟解得了么?
——可恶…
灵雎不由得咬紧嘴唇…
她心头喃喃:
——还是小觑这沔水山庄了!
…
…
日已西垂,慕霞灼灼。
一群乌鸦飞过长沙郡的上空,在树枝上盘旋,在荆棘中“嘎嘎”乱叫。
它们的到来,仿佛是在提醒关麟,某种“秀色可餐”的“危险”正引而不发,欲悄然而至。
此刻,医署正堂的木地板被关麟踩得的“咚咚”作响…
他是一边踱步,一边思虑,然后细细的听完了貂蝉讲述的所有故事。
包括,吕布白门楼殒命后,她貂蝉诞下一女,取名灵雎;
包括,她被曹操当做棋子,欲效仿昔日离间董卓、吕布那般,去离间桃园三兄弟的感情;
包括,她与关羽夜下的哭诉;
包括,关羽大义凛然,让她换上男装,在城外的山神庙给予她足够的金子,将她给放了;
也包括,她苦苦等待,终是没有等来她的女儿…
后来机缘巧合,被仲景神医救下,成为其义女。
十五年一晃而逝。
关麟只觉得…这也忒戏剧性了吧。
果不其然哪,很多时候,你在史书上所轻轻翻过的一页,寥寥几笔带过的,便是那些名字波澜壮阔的一生!
而这等波澜壮阔的一生,又岂是薄薄几页文字…能够写满的?
貂蝉的故事,关麟缓了很久。
他的脚步停留在那木地板上,他淡淡的问:“也就是说,我爹是你的恩人咯!”
“可以这么说…”貂蝉轻轻点头,“或者说,你们父子都是我的恩人。”
呼…
关麟轻呼口气,他提起一盏茶呷了一口,老爹关羽总算还是干了件人事儿啦!
只不过…那灵雎?
关麟越发的好奇:“你说你曾找过你那女儿灵雎?可最终却未找到?这是为何?”
“起初我在等,等你父亲按约定,将她给送来,可等了许久,没有半点音讯,那时…我便去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我女儿失踪了,是突然有人击晕奶娘抱走的,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可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又会被带到哪里呢?”
哪怕是时隔了十五年,可提到女儿这个话题,貂蝉尤自一副心神不宁,神伤不已的样子。
“会不会是吕布的部将偷走的?”关麟试着分析,“也不对…吕布的部将怎么能进入那府邸呢?那…噢…我知道了,一定是降将…定是你夫君的部将中,投降曹操的人…”
“话说回来,你之后还与这些副将们有过联系么?”
关麟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
貂蝉却是摇头。“我一介女子,失去了夫君的名头,如何还能联系到他们呢?如今已经…已经十五年了,我已经不关心究竟是谁抱走了灵雎,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在哪里?”
“那…”关麟接着问:“十五年…变化这么大?哪怕是真的灵雎站在你的面前,你又如何能确定她就是你女儿呢?”
“右臂…”貂蝉语气笃定,“灵雎的右小臂上是有一处梨花胎记的,我记得很清楚…人或许会变,可…可胎记不会变啊!”
噢…
关麟颔首点头,他思虑了片刻,“也罢…我会告诉手下部曲们,也告诉我民间的力量,让他们特别留意十五岁,右臂有梨花胎记的女子,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寻到的,你的心态要放好,千万不要慌张,更不要忧思成疾。”
听到这儿…
“啪嗒”一声貂蝉又跪了,关麟如此帮她寻找女儿,她…她这般年岁,除了跪下,又还能做什么呢?
“我之前便说过了,既称呼你为师姐…便是一家人,无需这样。”
关麟又一次扶起了貂蝉。
貂蝉梨花带雨,尤是感动…
就在这时。
“云旗弟,说完了没呀?”
俨然,外面的张星彩等的不耐烦了…
两人在正堂内畅聊的时间也有些忒久了。
貂蝉连忙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她款款道:“不曾想,让星彩姑娘等这么久…那,小女子便先告退了。”
说话间,貂蝉就要走。
关麟却补上一句,“星彩年龄还小,貂蝉师姐千万不要介意…也不要把你的身份告诉别人。”
“好。”貂蝉款款的点头,然后打开了门。
却见张星彩快步走入,急不可耐的问道:“云旗弟可聊完了?”
“完了。”
“我爹唤你——”张星彩补上一句,可偏偏这四个字,脱口之际…让她的面靥突然就变红了几许。
“张三叔?唤我?”关麟反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张星彩的语气显得有些扭捏,见关麟还不为所动,她一把拉住关麟的手,就往这正堂门外走去了。
貂蝉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莞尔一笑,像是想到了国相府,想到了凤仪亭,想到了她的义父,想到了她的男人,也想到她“不得已”却肩负起天下苍生的年轻时那傻傻的、痴痴的模样。
她不由得心头喃喃:
——终是不再年轻了…
——云旗,星彩…你们的这份年轻,真好!真好!
…
…
江陵城郊,深夜的沔水山庄火把摇曳,脚步声此起彼伏。
不少人围在这工房门口。
昔日引虎豹骑进入落日谷的丐帮七袋长老“张方”,此刻看着那敞开的工房大门,不由得感慨道:“都怪我,疏忽了…竟让人盗走了一枚连弩。”
此刻,沔水山庄的主人黄承彦姗姗来迟,一干丐帮弟子看到了他,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黄承彦则迅速的步入这工房之中。
“游坦之”与“史火龙”也在…连忙将这边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黄承彦。
黄承彦微微吃惊,一边观察着工房的机关,一边感慨道:“能躲过这么多箭矢,如此身手,不简单哪!”
“他(她)流血了…”张方指着地上的那已经干涸了的黑色血迹。
黄承彦依旧捋着胡须,“若是这样,那这盗弩之人活不过一月了…”
啊…
张方与游坦之、史火龙俱是一惊。
黄承彦却解释道,“这毒是根据你们帮主提供的毒方配置,三虫三花,初中毒箭时或许还没有太大的异样,可几日之后,身体就会虚弱至极,面色也会煞白…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已。”
“那就没有什么解药么?”张方连忙问:“此人既然身法如此了得,想来背后是有势力的,再名贵的解药怕也能买的起!”
“呵呵…”黄承彦笑道:“这三虫三花,她都不知是哪三虫、哪三花?解?用什么解?”
说到这儿…
黄承彦望着工房内那空落落的案几,感慨道。
“只是可惜,被偷了一枚连弩!不过也无妨,对手若是拆开…那就变成第二个曹子和咯!”
俨然…
作为墨家机关术的传人,黄承彦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关麟的图纸,经由他的改进,那何止是防盗版…就连这连弩的内部,也是——别有乾坤!
要么别拆开…
拆开必见血!
“之后,要千万小心,加派巡守…若再让贼人在山庄内来去自如,盗得军械,咱们如何向那臭小子交代?丢不丢人?”
黄承彦提醒了一声。
众人莫名的低下了头,这次…的确是疏忽了,谁也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夜探山庄!
倒是黄承彦,因为方才提到了关麟…
这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他向一侧迈开几布,然后示意张方、史火龙、游坦之靠近他,用只有身边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吟道:“你们帮主书信中带的话,可能传到樊城内鲁有脚的耳中?”
“能…”
“那这襄樊,就有好戏看咯——”
黄承彦的眼眸突然扁的精良。
一把年纪了,却愣是表现出了一副满满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吃瓜群众的既视感。
而他提及的所谓“好戏。”
自然是指李藐。
如果再准确点儿说。
是经由李藐推波助澜后,那曹魏内部蓄势待发、轰轰烈烈、五马分尸、不死不休的世子之争!
亦是曹魏宗室与世家大族的究极纷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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