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些凉,铺子外面的行道树被吹得“沙沙”响。
铺子里还飘荡着没有散尽的油香。
我往桌上供起一支阴香,然后又找来一沓黄钱备着。
待会儿林姐讲述事情经过时,我得边听边折纸钱。
每三张折个角,行当里管这叫“生财”。
她什么时候讲完,我什么时候停,回头缝尸前,得先把这些折好纸钱烧掉。
目的是为了告诉亡魂,这活我有赚头,但也不会亏了贵人。
这就叫“吃阴行饭,挣死人钱”。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前些天溺水死了,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缝尸匠来缝尸。”
林姐平淡地说出了贵人的死因。
倒不是说她冷漠,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平淡反而真实。
可我心里有个疑问,于是停下折纸钱的动作,问:
“溺死应该没有外伤啊,为什么要找我缝尸?”
缝尸的前提是死者肢体不全。
但落水而亡,一般是不会有明显外伤的。
哪怕说皮肤上划开条口子,也够不上缝尸的条件。
林姐神色落寞,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
“是鱼……我妹妹落水后,尸体被鱼给咬烂了。”
鱼啃尸,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需要缝尸匠帮忙缝尸。
林姐的说法听上去很合理,但我出于谨慎,还是追问道:
“也就是说,你妹妹溺死当天,你并没有立马把尸体捞上来,对么?”
林姐点头默认,眼眶跟着也红了。
鱼啃尸也是需要时间的,能把一具尸体啃残,残到要缝尸匠来缝尸,至少得三、四天。
她妹妹落水后,应该在水里泡了些时候。
其实不难想象,当林姐把她妹妹尸体打捞上来后,心情有多复杂。
这样一来,等到缝尸的时候,我就得先破水煞,再缝尸。
感觉这单生意并不算太难,但林姐毕竟出了高价。
所以这事背后肯定没我想的这么简单。
随后林姐又讲了一些不算特别重要的事。
我在问过贵人的生辰八字后,看了看黄历,然后对她说:
“破水煞缝尸得挑日子,我看了一下黄历,就定在后天吧。”
说着,我把折好的纸钱交给她,并嘱咐她每天早晚各烧一封。
然后还得备个碟子,在碟子上写好贵人的生辰八字。
只要提前把这些准备好,剩下就看我的了。
刚开始,林姐很为难,她觉得早死早托生,希望我今天就去缝尸。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这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要严格按照规矩来。
必须从根源上杜绝一切有可能犯忌讳的事情!
她坚持,我也坚持,就这样耗了好一会儿,最终她还是松口了:
“行吧,两天就两天,后天早上,还是这个时间,我来接你。”
我应了一声,然后拿起桌上的钱说:“那这活我就接下了。”
商量完细节,我送林姐离开了白事铺。
等送完人回来,我本打算仔细规划规划,可江爷却忽然叫住了我。
他示意我先坐下,说有话要交代。
我坐下后,毕恭毕敬地问:
“江爷,您有什么要交代的?”
江爷靠在躺椅上,语重心长地说:
“陈酒,罗老三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所以你得惜命。我们这儿不比你老家,有些事情,将来你在接活之前,必须心里有数。否则一旦出了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我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是懵的。
江爷不才说不插手么?
怎么这会儿突然说这么一句,而且没头没尾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江爷是谁,眼睛多毒啊,他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
“生意归生意,情分是情分,我和罗老三有交情,叮嘱你几句是出于情分,至于你当不当回事,那我管不着。”
一听这话,我赶紧摇头摆手道:
“不不不,江爷您说,我一定牢记于心!”
之后,江爷花了近一个多钟头的时间,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说实话,那一个钟头,哪怕到现在都对我受益匪浅!
江爷先是教我一种常用的卜算方法,名为“解卦法”。
虽然和卦象有关,但说到底就是死记硬背。
那会儿我还小,江爷也没有把知识一股脑地全塞给我。
就事论事,他用林姐这单活,给我举了个例子。
首先是水煞,只要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都算水煞。
然而从解卦法的角度来看,水为坎,坎为险。
只要是和水沾边的阴行生意,不管是什么,多多少少都有危险。
而沉江这个地方,地脉属阴,又是江河湖泊汇集之地。
所以纵观大局来说,沉江市这个地方也属水,本身就很危险,也容易闹凶煞!
说到这儿时,江爷甚至提到了“三湾九尸”案。
他说,这个案子但凡出在其他地方,也不至于会那么难解决。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七个字——水为坎,沉江之险!
“在沉江走阴,最怕蹚水的活,不管是捞尸还是镇煞,只要和水沾边,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爷说话的语气很严厉,表情相较平时也更严肃。
我不敢怠慢,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特别是关于“解卦法”的内容,令我非常感兴趣。
不过江爷还说,不管是解卦还是其他什么方法,最多只能做到心理暗示。
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只有手艺过硬,才是硬道理。
同时,江爷还提醒我,让我务必谨慎再谨慎。
很多时候,出事不是因为没准备好,而是因为太不把规矩当回事。
比如说缝尸刘,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心想,既然都聊到这儿了,那我索性就说出了心里的一些看法:
“江爷,我觉得这趟活有问题,表面上好像挺简单的,但林姐为什么会给这么高的价?”
江爷点点头,从躺椅上起来对我说:
“尸肯定要缝,但我建议你先弄清楚,死者到底有没有化煞。”
“啊?”这话听得我一阵迷糊,于是我追问道:“贵人不是溺死的么?沾水就带煞,这是常识啊。”
江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常识?罗老三教你的?”
我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谁教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紧接着,江爷从柜子里翻出一张信笺纸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字非常潦草,就跟鬼画符一样,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时,江爷才意味深长道:
“今天我姑且就教教你,什么叫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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