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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川县的头头脑脑们尽数到齐,毕恭毕敬的躬身站着。
众人前方站着的就是顾思年在城门口撞见的几名纵马军卒,他们来自琅州~
为首一人身穿淡灰色素面夹袍、头戴朱漆勇字笠盔、脚蹬黑色长靴,典型的军中打扮。
军汉也没多加客套,手捧一封文书直接念道:
“琅州刺史府并琅州卫指挥使司急令!
命凤川县县衙于半月之内征召民夫青壮三百人、军粮两千石、被褥五百套送至前线右屯城!
军情紧急、事关重大,敢有拖延懈怠者:
杀!”
最后一个杀字让大堂中的几位文吏心头一颤。
军汉面无表情,几乎是昂着头说道:
“陈大人,接令吧~”
这神情态度,嚣张的很。
“下官凤川县县令陈鸿信,接令!”
陈鸿信赶忙伸手接过那一封军报,同时还极为隐晦地朝谷肃使了个眼色。
谷肃心领神会,迈前一步,不漏痕迹地往军汉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低声道:
“军爷一路到此车马劳顿,辛苦了。
这些银子拿去给兄弟们买点茶水喝,解解乏。”
听到这话,一直板着张死人脸的汉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呵呵,那小的就替兄弟们谢过几位大人了!”
站在人群中的顾思年眉头一皱,几个甚至连品阶都没有的大头兵,竟然敢收县令的银子?
“军爷客气了。”
陈鸿信轻声道:
“敢问几位兄弟,前线现在是什么情况,北燕已经打过来了吗?”
“咳咳。”
领头的汉子压低着声音道:
“打是还没打过来,不过燕人游骑四处出没,边境越发的不安稳,我边军自然要小心为上。
这些话大人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可不能往外传。”
“明白,有劳几位了~”
“那行,陈大人,咱们就先走了。”
军汉抱拳道:
“多提醒大人一句,这差事上头催得急,万万不能耽误。
出了问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多谢兄弟提醒,下官心中有数。”
“告辞!”
“慢走,冯大人,替本官送送几位兄弟!”
“好!几位军爷,这边请!”
等到冯涛领着几名军汉走远,陈鸿信才闷闷不乐的坐回了椅子,满脸愁容。
顾思年疑惑道:
“大人,琅州刺史府我知道,这个所谓的琅州卫指挥使司又是什么?为何能与刺史府同时下令?”
“你刚到边关不久,有所不知。”
陈鸿信耐心解释道:
“我大凉疆域六镇十三道,其中六镇指的就是边境六州,由东向西一字排开,是守卫边境、抵御北燕入侵的最前沿。
这六镇是军政双行,每州设一卫,边军尽入其中,最高指挥称卫指挥使,又称总兵。
每州政务由刺史府管,军务就由这个卫指挥使司管辖,若战局紧张,就连刺史府也得听从卫指挥使司的差遣。”
“原来如此。”
顾思年了然:“那既然军政双方同时下令,就说明这差事是头等大事。
估计琅州辖境内所有县城都会收到类似的军令。”
“你说的没错,唉~这种调令必会传至每一县。”
陈鸿信叹了口气道:
“三百壮丁、两千石军粮还有几百套被褥。
要命啊~”
谷肃跟着愁眉苦脸道:
“被褥倒是好办,去年县里为前线赶制的军资剩了一些,勉强够了。
但军粮还有青壮民夫,有些棘手啊大人。”
陈鸿信喃喃道:
“边关之地土地贫瘠,比不得中原,一亩地岁收成品粮也就两百多斤。
一石粮食一百五十斤,省着点煮成稀饭,可以让一名百姓吃两三个月。
两千石,那就是两千老百姓几个月的口粮啊!
这,这到哪里去凑?”
谷肃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人,县衙的仓库里还剩一些陈粮,要么都拿出来吧。
虽然不够两千石,总比没有好吧?”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陈鸿信摆摆手道:
“你现在就去办,先统计一下县衙仓库中的被褥与存粮,看看差多少,尽快拿个明确的数字出来!”
“诺!下官这就去!”
谷肃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大堂中只剩顾思年。
顾思年轻声道:
“大人,县里的存粮虽然不够两千石,但城中的那些大户富商们今年都免费租了不少荒地,占了大便宜,现在让各家各户多多少少捐一些出来应该不难吧?
剩下的可以由衙门出钱,从百姓或者粮商手里收购。
七七八八加起来,凑齐两千石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费时费力罢了。”
“你说的本县都明白,也只能这样做,咱们尽力而为罢了。”
陈鸿信苦笑一声: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三百民夫青壮,估计很难凑这么多人。”
顾思年接过话道:
“凤川县这么大一座监牢,里面有各地的充军囚犯,这些囚犯可以征召啊。”
顾思年此前可也是流徙千里的充军犯人,他知道监牢中这种人很多。
“你也不能全用囚犯啊?不然人一出城就全跑了。”
陈鸿信无奈的说道:
“三百民夫,只能用两百囚犯,还有一百得是咱们自己人,负责路途中的看押。
一百人,从哪里来?”
顾思年很是疑惑道:
“陈大人,偌大一个凤川县,一百号民夫都征不到吗?”
“你不懂。”
陈鸿信目光惆怅:
“民夫到了前线,万一真碰到大战那就是九死一生,死了残了也没人管没人问,没啥人愿意去。”
顾思年默然,这么听起来,确实征不到人。
“还有,这些囚犯民夫得有个领头之人,这个人选很重要。
以往是宋头负责征丁、带队,可你看看现在,这家伙已经很多天称病不出了。
愁啊~”
陈鸿信耷拉着脑袋,左一个愁右一声叹。
这个宋平,王自桐死后再也不露面,一直称病,就连陈鸿信都拿他没办法。
顾思年好奇的问道:
“宋头以前带队去过前线?”
“是。”
陈鸿信点了点头:
“那时候本官还没来凤川县,好几年前了。
听说带队出去的时候有五百号人,回来的不足一百,还有好些残废。
就连宋平都差点把命丢了~”
“这么凶险?”
顾思年面色一变,这可比他想象中的危险多了。
陈鸿信边说边摇头:
“多少人做梦都想在战场上挣一份军功,衣锦还乡。
可绝大多数人都是客死他乡,埋骨荒野~”
“挣军功?”
听到这一句话,顾思年的目光陡然一亮,脑子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陈鸿信有些无奈的说道:
“宋平年迈多病,肯定是不能带队去前线了。
可现在他若是能出面帮着征召民夫、挑选衙役,也能减轻县衙的压力。
这些事,他最熟。”
“蒽~”
顾思年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大人,要不这样。
下官去拜访一下宋头,看能不能请他出来带头做事。
至于民夫配军的带队之人,咱们再议。”
“你去拜访他?不合适吧?”
陈鸿信愕然道:
“王自桐的死和你有关系,他会听你的?”
顾思年平静的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要征壮丁了?还有军粮?”
“看来边境形势真的不稳,准备开打了。”
从顾思年嘴里听闻消息的曾凌川、武翔两兄弟忧心忡忡,当过兵的他们明白,如果之前只是单纯的谣言,那现在开打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三百青壮民夫,就算有监牢的配军充数也难凑的齐,看来这次陈大人有的头疼了。”
“谁说不是呢,唉。
就算征了三百人,又能回来多少呢?”
“宋平不主事,明天大人去拜访他,估摸着要吃闭门羹,他对王自桐可就像对亲儿子。”
“宋头平日里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就看中这个王自桐了。”
“咦,顾大人你想什么呢?说句话啊?”
兄弟两你一言我一语,唠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旁的顾思年抱着胸陷入了沉思。
“唔~”
顾思年从失神中清醒了过来,抬头问道:
“上次你们说,战场上可以攒军功,不用考功名也能当官,那这些民夫青壮去了前线,是不是也可以挣军功?”
“咳咳。”
曾凌川尴尬的说道:
“顾大人,这些民夫去了前线顶多是搬搬军械、运运物资,战况差的时候才会挑选精壮投入战场。
这些人想要挣军功,那可难上加难。”
“这样啊~”
顾思年嘟囔道:
“那靠军功升官这条路也不是很好走。”
武翔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
“顾,顾大人,您该不会是想带队去前线吧?”
顾思年反问了一句:
“不行吗?”
两人同时沉默,他们知道顾思年的才能与志向绝不仅仅是一个凤川县典史,但是战场这种地方,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曾凌川提醒道:
“顾大人,您得仔细考虑一下。
等你去了战场、见了北燕蛮子,你就知道在那种地方,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
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
想通过军功步步攀升,那可是拿命在赌。”
顾思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人生之路,本就是一场赌博。”
顾思年看向两人道:
“这也不是我想不想去的问题,宋平年迈、王自桐死了,吴头刚刚接管监牢也走不开,放眼整个凤川县,只有我带队才合适。
如果我去,你们兄弟两就留在凤川县,帮衬着陈大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沉默许久之后曾凌川才开口道:
“顾大人,咱们这条命也算是您给的,如果您一定要去,我们兄弟两肯定陪着一起。
好歹我们打过仗,上过战场,跟在大人身边也有个照应。”
“没错。”
武翔附和道: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们两这逃兵,大人到哪我们就跟到哪!”
顾思年有些动容:
“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
这兄弟两当初是冒着生命危险从战场上套出来的,现在却愿意重回战场。
“可是大人,就算您能说服宋头重新出来做事,人数也不够啊。”
曾凌川忧心道:
“县衙的衙役,可凑不出一百人。”
“所以还得请你们替我去做件事。”
顾思年嘴角一翘:
“劳烦你们两兄弟去一趟琅琊山,找秦熙一趟,就说我要约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