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风楼位于摘星楼的西北方,不曾踏进楼中的人,绝想不到外表平常的剪风楼里面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就连诡计先生也想不到。诡计先生只知道当剪风楼的大门打开时,顿有一片金光从楼中射出,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三宫主抱着小色女头也不回的掠入光中,跟随在后的诡计先生料想这剪风楼应也是明月厢的禁地之一,未得三宫主应允自然是不可擅闯,便与慧姝公主一同停下身形。
慧姝公主凝神往门口看去,却被楼中射出的金光刺花了眼,只得转向一边,一想到三宫主要为那为非作歹的妖女耗损许多修为,不禁无奈叹息。
诡计先生心知劝不了慧姝公主,正如慧姝公主劝不了三公主一样,只好笑道:“公主大人对三宫主还真是情真意切呀。”
慧姝公主转身向右侧的小亭行去,扔下一句:“难不成诡计先生认为本公主是在装模作样?”
诡计先生缓步跟上,笑道:“在下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下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慧姝公主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诡计先生道:“在下本以为用情同姐妹一词已足可形容公主与三宫主的情谊,却不料还是低估了。”
慧姝公主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抬头看了诡计先生一眼,隔了一会才道:“纵是我们的诡计先生智能天纵,只怕也理解不了。”
诡计先生作了一揖,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公主大人指点一二。”
慧姝公主记起与三宫主相识的情形,真就指点起来:“凌音妹妹是我唯一认识的江湖人士,也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她善良,美丽,聪明,善解人意。”又记起这些年与三宫主在书信里的诉说与倾听,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凌音妹妹值得我相信,与凌音妹妹来往,我不用有所顾忌,我什么都可以说,也什么都敢说,我不用担心说出的话会传入第三个人的耳朵里,会被人处心积虑的加以利用,不用担心被父皇得知,受父皇责备,让父皇为难,甚至连对错都不用担心,就算是我错了,凌音妹妹也会理解我。”
诡计先生细细的听着:“这已不是姐妹,而是知音。”
慧姝公主道:“凌音妹妹确实是我的知音。”
诡计先生道:“然而公主大人并未将那件已无法在拖延的事情告诉这位知音。”
慧姝公主道:“我当然有和凌音妹妹说过,只不过每次说起,都只是随口一提。”
诡计先生道:“为何不全部告诉三宫主呢?”
慧姝公主苦笑着摇头:“我若全部告诉凌音妹妹,凌音妹妹必然会为我担心。”
诡计先生若有所思,道:“可三宫主毕竟是南国人士,尚贵为冷艳宫的一宫之主,对南国的青年才俊肯定要比我们了解,若有其引荐,选择定然会多上一些。”
慧姝公主苦笑不语,缓缓抬头向南方看去,却被屹立的观今楼隔绝了视线。
温暖的阳光顺着高楼的轮廓在地上照出独特的形状,也将一抹阴影投在慧姝公主姣好的面庞上。
这张姣好的面庞上,突然洋溢出骄傲的神情,道:“我期盼的,从来不是什么选择,而是缘分。”
诡计先生心头莫名一动,轻念了一声:“缘分——”,将诗扇一招,在旁踱了几步,悠悠吟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吟诗至此,诡计先生长叹一声,有感而发道:“在南国那些文人墨客的生花妙,缘分确是能让人心生无限向往,可惜的是,缘分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去,不过是追求之人心目中一种主观意识罢了。”
慧姝公主并不反驳,只笑道:“我们的诡计先生才高八斗,学究天人,想必是不相信缘分的。”
诡计先生道:“在下并非不相信缘分,在下只是觉得,所谓缘分犹如雾里之花、水中之月,太过虚无缥缈,无论是谁都只可偶遇,不可强求;缘分若至,自然可慰平生,缘分未至,退而求其次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慧姝公主的笑容中,夹带起一丝苦涩:“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或许真能如先生所言,奈何我是大辽国的公主,我看似像一个人,实则是一个工具,又何来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呢?”
诡计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听慧姝公主这么一说,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慧姝公主缓缓站起身,喃喃道:“这是皇家女子特有的悲哀,也是皇家女子无法摆脱的宿命,别说我辽国如何如何,纵是南国历史上那些极其强盛的王朝,也都是如此。”
诡计先生静静的看着慧姝公主走到亭边,抬头望向那被高楼隔断阳光的天,接着道:“我之所学,虽不及先生的十分之一,但南国的那些史书也是翻过的,翻过之后能让我铭记在心的,也就解忧公主、细君公主、义成公主、静乐公主、宜芳公主、咸安公主一类的名字而已。”
慧姝公主回过身来,问道:“先生可知这些公主的下场如何?”
诡计先生如何不知!
慧姝公主口中的这些公主,可谓是下场最为悲惨的公主。一般的公主就算受辱,也是在亡国之时,而这些公主受辱,却是在故国还在、甚至是故国还无比强盛之时。只因这些公主,是要远嫁异国的和亲公主。
这些公主,鲜少有人能够善终,尤其是慧姝公主提到的这几位。
这几位公主,有的被丈夫砍下头来祭旗,有的死于乱军之中,有的不但改嫁好几任丈夫,还乱了人伦纲常。
诡计先生从慧姝公主将自己比作一个“工具”时,就已明白慧姝公主的心中所想,只是诡计先生亦没有好的计策为慧姝公主化解这道难题,所以诡计先生才一直没有答话。
慧姝公主看着诡计先生,笑道:“或许,她们的结局,就是我的明日。”
诡计先生不忍去看慧姝公主脸上的笑,微垂下头沉吟着向前,道:“不要这么说,我们还有时间,有时间就有机会。”
慧姝公主拉过诡计先生的手,将其握在手心,笑道:“你还是想劝我退而求其次,不要固执的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缘分?”
诡计先生很想以笑回应眼前的人,奈何实在笑不出来:“除此之外,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慧姝公主看着不似平时轻松的诡计先生,笑道:“连我们的诡计先生都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说明我们现在要去做的,就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指不定呀,缘分明天就出现了呢?萍水相逢,千里相会,心有灵犀,情有独钟,柔情蜜意,魂牵梦萦,指矢天日,永结同心,比翼连枝,共挽鹿车,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对吧?”
诡计先生听着这一个个无比美好的成语,不用看也知道慧姝公主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神情像是在做一个梦。一个沉醉到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诡计先生不能将这个梦击碎,只得陪着眼前的人一起去做这个梦:“对,指不定…明天就…出现了呢?”
诡计先生也笑了起来,只是笑的有些为难。
为难,是人生的一种常态。
只因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放不下的人,总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正如诡计先生明明知道缘分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却还是要陪慧姝公主一起去追寻;也正如三宫主明明对小色女的胡作非为很是恼怒,却还是不留余力的出手相救。
小色女是救下来了,可三宫主却遭了罪。
与百里狂徒苦斗了一场的三宫主,本就受了伤,如今再竭尽全力的为小色女恢复气息,不但是将身体透支到几乎没了精力,还耗损了一身来之不易的修为。
当三宫主一从剪风楼走出来,剪风楼的大门立即关闭,那片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的光霎时消失不见。
慧姝公主第一时间发现了三宫主,大叫道:“凌音妹妹。”
三宫主听见慧姝公主在叫自己,想要回应,奈何一阵头晕目眩之感席卷着整个脑海,只得强撑着身子停下脚步。
慧姝公主见三宫主一动不动的立在门口,顿的吃了一惊,身形一闪,已飞身向三宫主掠去。掠近一看,才知原本面色红润的三宫主已经变得雪白,一身轻薄的霓裳早被汗水湿透。
慧姝公主心下一急,问道:“凌音妹妹,你怎么样了?”见三宫主不答,额头尚有冷汗流下,慧姝公主急上加急。
诡计先生行将上来,道:“公主大人不用担心,三宫主正在调息,稍候便好。”
慧姝公主心神稍定,道:“我早就知凌音妹妹为那妖女疗伤,定会损耗自身功力,却不料会损耗的这般严重。”
诡计先生道:“她毕竟是被百里狂徒所伤,若换做常人,只怕根本没有施救的可能。”
一记起小色女的所作所为,慧姝公主心中犹有怒气,道:“没有施救的可能最好,那样就不会连累凌音妹妹了,你看,凌音妹妹为了她,都弄成什么样了?”
诡计先生道:“三宫主天资聪慧,一身修为非是我等所能比,如此损耗虽让其失去颜色,但对其根基并无影响,只需修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慧姝公主横了诡计先生一眼,不解道:“我怎么感觉我们的诡计先生是在为那妖女说话呢?”
诡计先生道:“在下并非是为那妖女说话,而是在为三宫主说话。”
慧姝公主完全不信:“我可没有发现。”
诡计先生熟知整件事的缘由,只是如今不便与慧姝公主细说,只道:“公主大人为三宫主深感不平,在下可以理解,毕竟那妖女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确实是让人生厌,但公主大人有没有想过,就算那妖女在怎么让人生厌,她也终究是條天山的那位神女之后?”
慧姝公主闻言愕然。
诡计先生意有所指的接着道:“如今这片天下,看似还算平稳安定,实则已暗流汹涌,那片与庙堂相对的江湖,更是时不时的掀起腥风血雨,对于身处江湖之中的三宫主而言,能够救下那妖女,未尝不是一份好的际遇。”
慧姝公主静下心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也有几分不靠谱:“如果真是一份好的际遇,我亦替凌音妹妹高兴,怕只怕非但没有好的际遇,还会拖累了凌音妹妹;那妖女的作为你也看到了,能把女儿教成这样的,只怕也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知恩图报之辈。”
诡计先生道:“这就要等以后才知道了。”
闭目调息的三宫主,压下了那股头晕目眩之感,几乎用尽的精力逐渐开始恢复。
等到恢复的能够支撑身子时,三宫主便睁开了眼,道:“姐姐,先生,凌音只是气力有些不支,并无大碍。”
慧姝公主心中欢喜,面上却佯装的很严肃,想责怪几句,又不忍说出口,只能上前将三宫主揽入怀中,道:“我的好妹妹,姐姐都要走了,你这样子让姐姐怎么舍得,让姐姐怎么放心的下呀。”
三宫主亦紧拥住慧姝公主,道:“凌音亦舍不得姐姐,凌音很想留下姐姐,但凌音知道,姐姐这次南下,尚有大事在身,凌音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耽误姐姐…”
慧姝公主没有答话,默默的揽着三宫主留恋着这仅剩的时刻。
三宫主只觉慧姝公主是放心不下自己,抬起面庞佯装出轻松的样子,笑道:“姐姐不用担心,凌音真的没事。”
慧姝公主泪眼朦胧,心中浑不是滋味,亦如三宫主一般作出轻松的样子,笑道:“没事就好…”将手向诡计先生一伸,道:“将那样东西给我。”
诡计先生明显一愣。见慧姝公主脸色坚定,不容辩驳,这才伸手入怀取出慧姝公主所说的那样东西。
慧姝公主一把接过,递于三宫主。三宫主诧异道:“姐姐,这是何物?”
慧姝公主将其塞入三宫主掌中,道:“一本书而已,就当是姐姐临行前送与妹妹的礼物吧。”
三宫主翻开鹿皮书衣,一卷典蓝秘籍顿现眼前,上书《山海奇观》四字。
三宫主心下一惊,道:“传闻道门有一高人,见天下福地尽被世人亵渎,所携灵气亦被玷污殆尽,遂花费一甲子的时间,深入大川,横贯四海,寻得四十一处不为世人知晓的灵宝福地以成书,取名《山海奇观》。”
慧姝公主点头道:“凌音妹妹果然见多识广,这本《山海奇观》便是由那位高人所书。”
三宫主深知这本《山海奇观》有多重要,将其递回给慧姝公主,道:“这本秘籍太过珍贵,凌音不能收。”
慧姝公主道:“任由它在怎么珍贵,都不如我的好妹妹来的珍贵。”又塞至三宫主手里,笑道:“姐姐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也只有这本书拿的出手了,所以妹妹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三宫主还是不依,却不料慧姝公主忽的一板脸色,道:“妹妹要是不收,那姐姐可就要生气了。”
三宫主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可是…”
慧姝公主不想看到三宫主这么为难,握着三宫主的柔荑,解释道:“我的好妹妹呀,这有什么好可是的呢?妹妹也不想想,姐姐又不修行,这本书放在姐姐这,可以说是形同废纸,暴殄天物了,送与妹妹,不但对妹妹日后的修行有所帮助,还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可谓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三宫主找不到回绝的理由,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凌音没有给姐姐准备这么贵重的礼物…”
慧姝公主笑道:“那妹妹就好好准备准备,把这本《山海奇观》的价值发挥出来,日后要在碰到那不识好歹的百里狂徒,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这便是给姐姐最好的礼物了。”
诡计先生略显无奈的笑了笑,向三宫主道:“公主大人的一片心意,三公主就收下吧。”又向慧姝公主道:“公主大人,时间已至,我们得走了。”
三宫主一愣:“现在就要走吗?”
慧姝公主点头道:“是的,本来天明就该走了,只是妹妹一心要为那妖女疗伤,姐姐很不放心,所以才留到了现在。”
三宫主很想挽留慧姝公主,很想在抱一抱慧姝公主,却怕把场面弄的太煽情,更怕耽误了慧姝公主的大事,只得控制着情绪,满是不舍的望着慧姝公主,问道:“那姐姐什么时候再来看凌音?”
慧姝公主道:“等姐姐把事情处理好了就会来的。”
三宫主道:“那这段时间,凌音就留在明月厢等姐姐把事情处理好,有诡计先生在,想必也用不了多久。”
慧姝公主为了不想让三宫主担心,并没有将这次南下要办之事全部告诉三宫主,正想和三宫主说不用如此,诡计先生却已笑着说道:“如此最好,无需多久三宫主便可与公主大人在续姐妹之情了。”
三宫主心下大喜,连忙行礼道:“那凌音在此先行谢过先生了,还请先生多费心思,助姐姐早日将事情处理好。”
诡计先生回礼道:“三宫主言重了,公主大人之事都是在下的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慧姝公主料想诡计先生这么说,定有他的用意,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叹道:“好妹妹,那姐姐就先走了。”
三宫主听了诡计先生刚才的话,浓烈的愁绪淡了不少,笑着答道:“好,姐姐和先生先去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凌音就在明月厢等你们回来,到时候凌音要带你们逛遍洛阳,好好体验一下我们南国的风土人情。”
慧姝公主笑道:“到时定要和妹妹来个不醉不归,再让我们的诡计先生把妹妹喝醉的样子画下来,姐姐要带回去好好收藏起来…”
慧姝公主大笑不止,三宫主亦忍俊不禁的跟着大笑。
诡计先生看着两人笑在一起,等到两人笑声渐小时,才说出那一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一个美好的词语。
这个期,可以指一个时间,也可以指一种希望。
三宫主自信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才能笑着目送慧姝公主和诡计先生飞身离开。
慧姝公主却无法确定希望是不是能够成真,所以在看了三宫主最后一眼后,便有泪水打湿眼眸。
三宫主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在慧姝公主被泪水打湿眼眸时,心底莫名涌出了一股怅然若失之感。
三宫主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笑不出来,日子也还是要过的。有些事情不可能因为笑不出来就不去做。
三宫主如今要做的,是休息。是吃一顿丰盛的午饭,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但在这之前,三宫主还是传唤了寄道姑,用仅剩的精力做了十分全面的吩咐。如:未查阅的宫中之事全部推后半日、被小色女和百里狂徒损坏的地方命人尽快修补、昨夜发生之事不可张扬、自身目前状态不可泄露、看顾好还在剪风楼里的小色女、不要为难苏如是、关注两位姐姐的动向,以及传下一份亲自书写的秘令——打听出洛阳方圆五百里内的所有关外人士、彻查其身份和入关的目的。
在吩咐完这些之后,三宫主才让人准备菜肴,沐浴休息。
近两年以来,两位姐姐的争斗愈演愈烈,三宫主不但要处理本宫事宜,还要帮两位姐姐处理被搁置的事务,同时还要研习各类功法,钻研自然经,不能荒废自身修行的进度,不可谓不是案牍劳形,旰食宵衣;昨夜经小色女这一闹,先是与百里狂徒苦战一场,受了不轻的内伤,然后又以疲倦之躯强行为小色女疗伤,非但用尽了所有的精力,还透支了整个身体。
三宫主实在是累极,倦极,一靠上香枕,合上双眸,便立即睡着了。
一个人劳累到这种程度,是连时间都可以忘却,连梦都不会做的。
三宫主也是如此。
遗憾的是,三宫主又与常人不同。
三宫主修炼的是自然经,当三宫主一开始入睡,精力、气力、甚至连内伤,都开始十分自然的恢复。其速度是常人的十倍还不止。
所以,没隔多久,三宫主还是做了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宫主梦见的自然是那个日有所思的人。
那个人意气风发,正茂风华,一举手一投足,都美好的像一副千金难买的画。
这幅画,本不应该存在于人间,奈何画中人却跌落在人间。
三宫主一路飞奔到画中人身边,欢呼雀跃的道:“如玉哥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画中人道:“是什么秘密,把小妹高兴成这样?”
三宫主嫣然笑道:“昨天晚上,慧姝姐姐来明月厢看我了。”
画中人显然没有料到,思索了好一会才问道:“可是那位与小妹一直有书信往来的辽国公主?”
三宫主笑着点头:“嗯,慧姝姐姐南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她可关心我了。”
说到这,禁不住有些失落,又低垂着头道:“只不过,慧姝姐姐另有要事在身,今天上午就走了,而且在慧姝姐姐来了之后,还来了两个扫兴的人。”
画中人似是很感兴趣,问道:“他们是谁?为何要扫小妹的兴?”
三宫主道:“一个是从條天山来的黑衣少女,一个是名列四大奇人的百里先生。”
画中人吃了一惊:“名列四大奇人的百里先生?难道是一日百里殿的百里狂徒?”
三宫主道:“是呀,就是他,他和那黑衣少女可烦人了。尤其是那黑衣少女,特意喜欢胡作非为,一不高兴就要骂人,先是戏弄我,然后又辱骂慧姝姐姐,后面百里先生来了,她又向百里先生脸上吐口水,故意惹怒百里先生,弄得明月厢半个晚上都不得安宁。”
画中人惊叹道:“向百里狂徒脸上吐口水,故意惹怒百里狂徒,天底下竟有此等奇人奇事。”
三宫主道:“是呀,别人碰到百里先生都是为恐避之不及呢,她倒好,不但不避,还故意惹怒百里先生,而且还是用吐口水这种方式。”
画中人道:“这种方式无论用在谁身上,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三宫主道:“所以,百里先生立即就动了杀心,只不过…只不过…”
画中人看着欲言又止的三宫主,星目中神韵满溢:“只不过怎样?”
三宫主垂首弄摆,芳心悸动,完全不敢与之对视:“只不过那黑衣少女虽然骄纵妄为,但却并非十恶不赦,我不忍心见她丧命于百里先生之手,就出手帮了她一把。”
画中人又吃了一惊:“小妹为了那黑衣少女,和百里狂徒动了手?”
三宫主点头道:“嗯。”
画中人神情复杂。
小色女故意向百里狂徒吐口水一事,以足以让他惊奇,如今又听闻三宫主为救小色女和百里狂徒动手,更是让他奇上加奇。
过了好半响,画中人复杂的神情才渐渐变的平静,道:“我一直觉得小妹聪慧善良,善解人意,却没想到小妹还如此勇敢,看来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小妹是真的长大了。”
三宫主的芳颊上不由的泛起一层红晕:“哪有如玉哥哥说的那么好,小妹只是…只是…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认为应该这么做的事情而已。”
画中人道:“小妹比我说的要好上十倍不止,正是因为小妹有这么好,所以小妹才会这么做。”
三宫主芳颊上的红晕愈加明显,低声道:“如玉哥哥别只顾着夸小妹了,小妹还想知道如玉哥哥的近况呢。”
三宫主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问道:“如玉哥哥在外游历已有半年之久,可还过的开心快乐?”
画中人那双星目当中无形的涌出一抹惆怅,道:“内有心事难解,外无良朋相伴,形只影单,浪迹天涯,又何来开心快乐可言?”
三宫主一听这话,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芳颊上的红晕瞬时褪尽,暗自悸动的芳心顿时变缓,正想告诉画中人自己的打算,好让画中人不用担心,却忽然发现自身正从睡梦中惊醒。
三宫主不想醒来,伸手想要抓住画中人,奈何什么都没有抓到,偌大的梦境中只剩下一声惊呼:“如玉哥哥——”
画中人没有在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他娘的鬼嚎什么,吓奶奶一跳。”
三宫主一睁眼就看见了说话的人:“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色女道:“奶奶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三宫主眼珠一转,见小色女正俯身看着自己,立即命令道:“下去!”
小色女白眼一翻,从床上跳了下来:“下去就下去,谁稀罕你。”
三宫主坐起身,竟发现身上的衣服除了最贴身的两件已全部被解开,当即将被解开的衣服拢在胸前,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小色女一脸不屑:“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奶奶能对你做什么,奶奶不过是脱了你的衣服而已。”
从未遭人这么轻薄的三宫主几乎气炸:“你…你…你干嘛要脱我衣服!”
小色女转过身,故弄玄虚道:“你猜猜,奶奶干嘛要脱你衣服?”
三宫主目光往四周一扫,这才发现原本整齐的房间已是一片狼藉,书本、信笺、卷宗、甚至连柜子中的衣服,都被丢了一地。
三宫主怒上加怒,不得不握紧粉拳,咬着牙根,竭力的控制着自己。
小色女白了三宫主一眼,道:“猜不着就猜不着,生什么气嘛,小气鬼。”
三宫主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索性闭上双眼,不在答话。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三宫主将圣贤书上所有透着人性光辉的美德全都默念了一遍,这才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
小色女真就觉得三宫主是因为猜不着才生气的,竟完全不顾三宫主的怒火,继续在房间里倒腾起来。
三宫主心里很清楚,自己要想对付小色女,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不与小色女纠缠,直接将其打个半死,然后丢出明月厢。
但三宫主不想这么做。
为了不让自己气炸,三宫主只得破罐子破摔,任由小色女去了。
小色女也没有让三宫主失望,当着三宫主的面,就在三宫主眼皮底下翻箱倒柜,甚至还从起身下床的三宫主旁边走过,顺便推开三宫主,丢下一句:“走开走开,别挡路。”
三宫主看着小色女又一次爬上了床,丢下枕头,掀开被褥,将整张床都翻了个底朝天。
做完这一切的小色女似是还不甘心,她弯下身子,探出头,竟还想去床下看看。
三宫主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小色女,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小色女笑道:“嘿嘿,你想知道?奶奶偏不告诉你。”说着又往旁边的妆台走去。
三宫主细细的想了想,心中已有了答案:“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小色女打开妆柜,又拉出妆屉,在里面就是一阵倒腾:“你知道个屁。”
三宫主道:“你在找自然经。”
小色女手头的动作一停,抄起旁边的胭脂黛粉就往地上一砸,理直气壮的喝道:“你他丫的既然知道,你还不赶紧把它交出来?”
三宫主又气,又想笑:“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认为,我会把自然经交给你。”
小色女道:“因为只要是奶奶看中的东西,奶奶就必须拿到手。”
三宫主看着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的小色女,道:“那你看中的东西可真少。”
小色女撸起纱袖就要动手:“你他丫的竟敢小看奶奶——”
三宫主制止道:“等会,看在你这么想要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小色女眉头倒竖:“奶奶需要你给机会?”
三宫主心中暗自盘算,笑道:“需不需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不听我的,任你再怎么折腾,你也找不到自然经。”
小色女冷哼一声:“你就这么确定?”
三宫主十分果断的道:“我就这么确定。”
小色女满脸不服,心底却不得不承认三宫主说的是实话。
像自然经这么厉害的功法,又怎么可能轻易交给别人呢?面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妮子若是铁了心不给,自己只怕是拿她没有办法,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又没有半点头绪,而且还打不过她。
最主要还是打不过她。
要是打得过,那这些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小色女没有办法,只好做一回识时务的俊杰,道:“那你就说说是什么机会吧。”
三宫主笑道:“只要你能够说服我,我就把自然经交给你。”
小色女道:“要是说不服呢?”
三宫主道:“那你就马上离开明月厢,等当上宫主的时候在来了。”
小色女冷笑道:“你干脆说你不肯给就得了呗。”
三宫主心想:“我要这么说,那你不是又要找我麻烦?”面上则不动声色,道:“我没这么说,你可不要冤枉了我。”
小色女道:“难道你肯给?”
三宫主转过身,红着脸,十分心虚的道:“我当然肯给了,我要是不肯给,那我干嘛还要给你机会?”
小色女总觉有些不对,却又发现不出个所以然。
三宫主暗自庆幸小色女没有看到自己的神情,不然这个谎定撒不下去,佯装镇定道:“只不过我将这般重要的东西交给你,肯定要先考验一下你,要是你连我的考验都通不过,我又怎么放心把自然经交给你呢?毕竟自然经淹贯精微,博大精深,可不是谁都领悟得透。”
小色女也不想那么多,信誓旦旦道:“好,那奶奶就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你,让你心服口服。”
三宫主心中窃喜,笑道:“你说吧。”
小色女抱臂在胸,慢悠悠的围着三宫主绕了几匝,道:“如果奶奶没记错,就是你挡下了百里狂徒,然后又给奶奶疗了伤,对吧?”
三宫主道:“对。”
小色女道:“那就好办了,你就说你该怎么报答奶奶吧?”
三宫主料定行为、逻辑都异于常人的小色女,不会按常理出牌,默默在心中预想了十数种可能会从小色女口中说出的刁钻说辞,可以说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曾想还是被小色女一句话就跌掉了眼镜。
三宫主缓缓看向小色女,不可思议的道:“我要报答你?”
小色女把头抬的老高,一脸神气:“对呀。”
三宫主简直不敢相信,疑问道:“我拼尽全力替你挡下百里先生,又耗尽精力为你疗伤,最后——我还要报答你?”
小色女把头抬的更高,傲然道:“对呀。”
三宫主愣在原地,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实在是哭笑不得。
小色女横了三宫主一眼,道:“瞧你那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你也不好好想想,要不是碰到奶奶,你有出手救人的机会吗?古人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不是有奶奶这个到处散播功德的活菩萨在,你那七级浮屠又怎么造的起来?”
三宫主愣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无意识的道:“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小色女大方的拍了拍三宫主的香肩,道:“大恩不言谢,看在你这么好欺负的份上,只要你把自然经交出来,你和奶奶就算两清了。”
三宫主愣愣的看着小色女:“你这样子,就不怕挨揍吗?”
小色女笑道:“当然怕呀,所以才找你要自然经嘛。”
三宫主平静道:“你这样子就算是学会了自然经也无济于事。”
小色女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只要把自然经交出来就可以了。”
三宫主道:“自然经若能在你身上起到作用,我还可以考虑考虑,但若是无济于事,那就觉得没有必要了。”
小色女脸色一沉:“你想反悔?”
三宫主道:“我干嘛要反悔。”
小色女把手一伸,道:“那你还不把它交出来?”
三宫主反问道:“你说服我了吗?”
小色女似三宫主般一愣:“没有吗?”
三宫主道:“你这不叫说服,你这叫胡搅蛮缠,我好心帮你,你非但不思感恩,还以此为借口,想让我报答你?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为何,小色女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换做平时,小色女一定会理直气壮的质问“谁让你帮的,奶奶有让你帮吗”“没经过奶奶的允许就帮,奶奶还没找你算账呢”,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妥,可如今被善良的三宫主这么一说,小色女竟然莫名觉得有些理亏。
小色女理直气壮不起来,却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在胡搅蛮缠,继续发挥她那不同于常人的逻辑,道:“也不知道是谁胡搅蛮缠,谁滑天下之大稽,如果这都算是帮,那帮过奶奶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你拿这个来说事,不会是想让奶奶感恩你,以后都唯你是从吧?”
三宫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你…你是这么想认为的?”
小色女重新神气起来:“不是奶奶这么认为,而是你这么想呀。”
三宫主叹了一口长气,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已经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小色女笑道:“不想继续的意思是被奶奶说服了?”
三宫主转到一边,不想再搭理小色女:“我说过了,你这不叫说服,你这叫胡搅蛮缠。”
小色女看了说不过自己的三宫主一会,然后得出结论:“就是说你也知道自己已经是被说服了,但你偏偏就是不肯承认。”
三宫主一甩霓袖,大声道:“胡说八道。”
小色女道:“恼羞成怒,被奶奶说中了吧?”得意一笑,又作出大方的样子,接着道:“也行,看在你这么好欺负的份上,奶奶可以不与你计较,就算你刚才没有被奶奶说服,奶奶也还有其他的法子说服你,你信不信?”
三宫主道:“你那也叫法子?你那都是些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歪理,这些歪理是不可能说服我的。”
小色女凑到三宫主面前,神秘兮兮的道:“奶奶这个法子一点也不歪,就怕你不敢听呢。”
三宫主不知道小色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小色女又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只是不答。
小色女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三宫主心头倏然一跳:“做个梦怎么了?这不是人之常情?”
小色女笑道:“你做的是什么梦?”
三宫主芳颊一红,镇定道:“很正常的梦。”
小色女不怀好意的笑道:“看不出来嘛,你也有不老实的时候,你别以为奶奶不知道,你做的梦一点都不正常,里面有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对不对?”
三宫主芳颊更红,急道:“你不要胡说,你在胡说…小心我揍你。”
小色女不以为然,将手一背,得意洋洋的在三宫主面前踱着步:“又被奶奶说中了吧?十三四岁,就开始做春梦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三宫主芳颊彻底红透,急的直跺脚:“谁做春梦了,我做的是很正常的梦,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子。”
小色女又凑到三宫主面前,有意追问道:“哪样子?”
三宫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小色女哈哈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春梦是什么样子,奶奶就说你深藏不露吧?没有冤枉你吧?还狡辩说是正常的梦,正常的梦会浑身发热,满脸发红?当奶奶是三岁小孩呢?实话告诉你,这种梦奶奶可是经常做的,你休想瞒过奶奶。”
三宫主的人生当中,第一次体验到了后悔的滋味。
自己为什么要咸吃萝卜淡操心,多管闲事?又为何要说给小色女一个机会?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