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常在目送走姜山九人，捡起横卧在地的十两银子，放到嘴前吹了吹，在衣服上擦了擦。觉得干净了后，揣入怀中，转身朝颜员外走去，说道：“员外，真不知这九人今日来的是哪一出，真让人想不明白。”
颜员外望着东边那条飞扬跋扈的尘土，心有所触地说道：“这两三年来，北边不是旱灾，南边就是涝灾。身为穷苦汉子，他们能撑到现在才生出极端想法，已是很不容易了，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可惜他们今日拦路化缘失败，若不卖马，恐怕就得饿肚子了。”
颜姑娘走了过去，说道：“阿爹，他们若愿卖马，该是早卖了，无须等到现在。”
丫头走过来挽住颜姑娘的手臂，问道：“小姐，那他们岂不要饿着肚子了？”
颜姑娘笑答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饿着，饿着，就饿习惯了的。”
丫头不以为意，说道：“小姐没饿着过，自然不知道饿着的难受了。”
颜姑娘拂了拂丫头的头发，笑着问道：“我家秀儿饿着过了？”
丫头秀儿小声答道：“自是饿着过了的。那滋味儿，可比做小偷还难受。”
颜员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聚财难，平白无故散财更难。走吧！”
骆常在一声吆喝：“起程。”
镖师们与车夫们推着镖车朝着西边行进，听着颜姑娘与丫头秀儿一阵有说有笑过后，将姜山等人淡忘了来。
姜山等人奔出十来里路，翻身下马，步行一起，为接下来的生计开始发起愁来。
荊风说道：“姜老大，你怎么二话不说，就将那到手的十两银子还回去了？”
姜山微微一笑，说道：“哥儿几个，可知道凿壁偷光的典故？”
戴德说道：“大人们为激励孩子勤奋苦读，好光宗耀祖，张口就来，谁人不知。”
姜山说道：“他匡衡小小年纪，为求自己读好书，就愿损坏他人墙壁，凿壁偷光。虽学业有成，却因一开始根基不正，劣性难改，到得暮年成为宰执，还想着利用职务之便，非法侵占土地，最终贬为平民，打回原形。真就印证了颜如心姑娘说的那句话，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想宋良玉十年寒窗，满腔抱负，穷能独善其身，达要兼济天下，我等又岂能用拦路化缘来的银子给他做盘缠？”
齐宽微微叹息道：“既如此，那就向人借吧。”
齐恕道：“哥，能借的差不多都借过了，还能到那里借去？”
姜山苦苦一笑，道：“明日我去向张照明开口试试。”
荊风道：“老大，我看你别去了，免得尴尬。”
姜山道：“借得到是借，借不到还是借，有什么好尴尬的。”
荊雨道：“老大，俗话说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前年你向他借的十两银子还没还上，他没主动上门讨要，已经很不错了。还向他借，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不近人情啊？”
姜山哼哼笑了几声，大声道：“好，就听你的，不找他借了。后日起程，我们兄弟一路乞讨，护送宋良玉进京赶考，今年一定能高中进士，光耀门楣。”翻身上马，大喝一声：“走，到媚娘那里蹭饭去。”
八人跃上马背，一声吆喝：“男子汉大丈夫，肚皮可受气，决不能挨饿。”马鞭一扬，马儿四蹄狂抛，奔腾而起，凉风阵阵，心间热气特显珍贵。
十来里地一个奔走，跨马入得小镇，在一家饭馆前翻身下马。
系好马缰，看过“好客酒楼”四字牌匾，跨步而入，迎来一张喜笑颜开的面孔。
姜山上前问礼道：“小弟姜山，带着身后八兄弟，特来拜见貌美如花、勤劳纯朴的老板娘。”
老板娘见九人风尘仆仆一身，饥肠辘辘一脸，笑道：“是不是又想打赢肚皮官司，向我寻求赞助来了？”
乐诚笑道：“还是媚娘慧眼识人，一看便知。”
媚娘看着乐忠说道：“乐诚，不是媚娘慧眼识人，是嫂子慧眼识人。”
姜山笑道：“是嫂子慧眼识人，不用看便知。”
乐忠生气道：“姜山，你胡说什么？”
媚娘笑道：“姜山兄弟，你没有胡说是不是？”
姜山有礼道：“嫂子觉得我没胡说，那自是没胡说的了。”
乐忠很是生气，袖子一摆，朝门外走去。
媚娘见之，连忙给姜山一个眼色，姜山赶忙追了上去。
乐忠甩开姜山的手，怒喝道：“你姜山是我兄弟，还是她梅清华兄弟？”
姜山笑道：“乐大哥，我姜山自是你兄弟了。”
乐忠气道：“既是我兄弟，为何随着她的口吻说话？”
姜山一本正经地说道：“乐大哥，俗话说的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想梅大姐守寡这么些年，守身如玉这么些年，好不容认准乐大哥你可为她一生的依靠，我姜山扪心自问蹭吃蹭喝了这么些年，自是盼望她能一生幸福的。若仅仅因为我是你兄弟，就要做到铁公鸡嘴硬，那对她是不是太无情了？”
乐诚走上前来，小声宽慰道：“哥，媚娘对你可谓心诚意真，死心塌地要跟你成就百年之好。你不愿接受她是你的事，我们没法强求，但也不能阻止我们对她的认同。”
乐忠气往上升：“你...你......”提起手掌，就要教训乐诚。
姜山将乐忠的手压了下去，说道：“乐大哥，乐诚说的没错，你接不接受人家的好意，是你的事，我们认不认同人家的好意，是我们的事。”转而将嘴凑到乐忠耳边，轻言细语道：“今日黄粱一梦，宋良玉今年春闱，定能高中进士的，能不能美梦成真，就靠梅大姐愿不愿相助了。你怎不想宋良玉就因为盘缠不到位，白白错过今年这次大好机会，再接再厉坐等个两三年、或五六年吧？”
乐诚道：“哥，好事天定，事在人为。别走了。”走过去挽住乐忠的手臂。
姜山见乐忠没有抗拒，也随手挽住乐忠的另一条手臂，拉着往里走。
梅清华见乐忠走了回来，极为欢喜，喜声道：“我昨晚做梦，感知你们今日会来，酒菜都帮你们备好了。”
姜山拱手行礼道：“多谢媚娘！”
“哪用得到你这话。楼上请。”媚娘手往楼梯口一伸，在前边带着路。
九人跟着媚娘上得楼去，走进雅间，见茶水、酒水早已备好，心中感激不尽。
媚娘等九人坐好，欢声道：“菜肴是照旧，还是想来点新的？”
姜山起身，拉着媚娘坐了下来，说道：“姐，小弟已穷途末路，实在需要姐姐再帮忙一次。”
梅清华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到你们这些大男人什么忙？净瞎说。”
姜山说道：“不瞒姐姐，为了宋良玉进京赶考的盘缠，我等兄弟挤破脑汁，就是生不出钱来。实在没招可用，今日违心违愿地去拦路化缘，不料被一个叫颜如心的姑娘瞧不起，心中愧疚，大败而归。想着宋良玉十年寒窗苦读，虽几经不中，却不是因他才华不济，是因世道不公。”
微微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今日一梦，梦见他高中状元，不想他因为没有盘缠而错失今年这次大好机会，便只好来相求姐姐，卖个人情，帮忙渡过难关，我兄弟十人将感激不尽。”
梅清华起得身来，看了乐忠一眼，说道：“别说相助进京赶考的盘缠，就是我这酒楼送与你们都行。”
姜山行礼道：“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梅清华扶起姜山的手臂，说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我梅清华也不想白做好人，是有条件的。”
姜山欢声道：“是何条件，姐姐请说，小弟无有不准。”
梅清华看着乐忠说道：“我心仪乐忠，只要他愿意娶我，我的就是他的，只要他愿意，你们随便取用。”
乐忠气愤愤说道：“你这是趁人之危。”
梅清华大笑道：“我梅清华今日就趁人之危怎么哪？难道我喜欢你乐忠一个未婚的男子有错不成？”
姜山、乐诚等人附和道：“姐姐喜欢我家哥哥，心诚意真，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乐忠愤然起身，却被姜山强行按回了座位，心意难平，怒气涛涛地喝起茶水来。
梅清华说道：“姜山，乐诚，你们兄弟九人听好了，我梅清华最在意的得不到，一生将就孤苦无依下去，我还需要做什么老好人来着，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身子一软，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姜山见之心软，朝乐忠说道：“乐大哥，梅姐情可动天，这等好女子，你到那里求去啊！”
乐忠瞧梅清华哭的厉害，不也心酸了来，说道：“你这是何苦呢！我乐忠除了舞刀弄棒，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你跟了我，日后除了吃苦受累，还能求到什么？”
梅清华硬咽道：“吃苦受累，吃苦受累，难道我梅清华这些年来，不是吃苦受累，是享福了不成？”
姜山说道：“梅姐这么些年来，一要养家糊口，二要守身如玉，三要消化他人的污言秽语，还要心诚意真地守着我家乐大哥，那里是享福，简直吃苦受累到家了。小弟要不是小你好几岁，要不是你没看上小弟，小弟真愿意护你一生，伴你一生。”转而朝乐忠问道：“乐大哥，你说是不是？”
乐忠结巴道：“我...我...我...”
乐诚道：“哥，没什么我、我、我的了。今日就好事成双，一给宋良玉凑齐盘缠，二给你定下终生幸福。”
乐忠瞧着梅清华抽搐的身子，心中情意绵软了来，很不情愿地说道：“罢了，罢了，就随了你们的心意吧！”
梅清华坐正身子，欢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乐忠深呼一口气，说道：“君子一言，九死不悔。”
梅清华欢喜不已，起身说道：“我帮你们张罗饭菜去。”快步出房，背影清甜可口。
姜山、乐诚等八人见之，心中瞬时好生难受，痛恨自己没能早早发力玉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