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者认为,应该将“异己手综合症”当作为最早的赛博精神病。
该病症多发于人们在大脑手术或者大脑遭到病毒感染以后,其临床表现为人的一只手和另一只手不协调——患者会像电影《奇爱博士》里那样,一只手不自觉的跟主人唱反调。不仅会对自己又掴又打,在极端情况下甚至会妄图掐死自己的主人。
自我意识的产生基础,是大脑为了协调身体各部分彼此矛盾的指令。那些无法被“自我意识”接纳、合理化的异质化行为,自然应该被视作是一种病态。
而这样的感觉,吉姆便能够不远处那个东西身上感受到。
是的,那个东西。他的身体可能属于人类,但其行为绝对不属于。
他身体每一处能够活动地方,都像是有了自己的独立思想一般,正在疯狂的活动着——两颗眼珠在眼眶里不断高速转动,面部肌肉变幻着数千种人类有过的表情。而他的双手双脚,就像是刚开始学社会摇的精神小伙一样,在不断胡乱舞动。
而若将那些各干各的身体部位重新归纳到一个系统里,也即将那个赛博疯子重新看做成一个个体的话,那么……
他在跳舞。
在得到了这样的印象以后,吉姆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们两人之间距离,大约是一百八十米——这已经是吉姆敢靠得最近的位置了。
毕竟他先前有看到过对方手撕重甲自律安保机器人的效率,如若单纯从义体的性能上来看,就是十个自己也不够对方一分钟杀。
俄尔普斯是十分极端的升格路径,直到深度4之前,该路径改造对于自身强度都等同于没有。
想到这里,吉姆单膝跪下。他的臀部靠坐了自己左脚的脚踝上,而握枪那右手的手肘则是搁在了膝盖上,稳定住了“说服者”的枪口。
他瞄准了那个正在跳舞的赛博疯子。
“跳舞”其实是吉姆所能够想象到的,最为接近的说法。但实际上,他的动作远比跳舞复杂,也远比跳舞敏捷与精确。
包括身后的六根附肢义体在内,那人的动作近乎没有重复过一次。无数种行为模式,包括但不限于:桑巴、芭蕾、吉特巴、探戈、毛利战舞、巫祝仪式甚至是宅舞、街舞与现代旗语……
尝试通过分析表征拓扑结构来读对方的心,简直就像遭受到了DDOS攻击——就是博彩网站上的贴片广告布局,也没有对方的行为模式这般混乱。
吉姆察觉不出对方身上有任何能够体现出“自我意识”存在的痕迹,深渊暗网许多恶意程序都比他更像一个人。
换而言之,自己当下做的事情,相较于杀人更像是在破坏一件物品。
吉姆心想。
风速、重力下坠、视野盲区、行为模式……
大脑里的插件正在近乎本能地计算着这一连串的数据,以确保吉姆能够在对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击中。
吉姆所装填的干扰弹是一种用亚音速装药的低速软头弹,而以对方先前所展现出来的速度。倘若开枪被察觉到的话,对方甚至能够打着哈欠躲开子弹,然后在四秒不到的时间内冲到脸上结果掉吉姆。
只不过,当下吉姆的“盲视隐匿”能力目前正在生效中,因而暂时不会发生类似的问题。
此刻他所处在的位置,处在对方的视觉盲区之中——这并非是对方看不到自己,而是对方的大脑会下意识觉得在这个位置的东西,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从而无视实际上在架枪的吉姆。
换而言之,当自己开出了第一枪以后,对方自然便会注意到自己了。因而,他只有着两次开枪的机会——当前距离一次,倘若没打中的话,在对方贴到自己脸上的时候,还有一次。
“好了……”
在完全锁定了对方以后,吉姆轻轻吐了一口气,接着食指缓缓推向扳机……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然发生了。
不到一次眨眼的刹那,对方的“表征”突然展现出了变幻——那原本如随机散落在沙盘上的铁砂一般的意图,瞬间就像是受到了磁铁牵引一般排列好了方向。
对方有了目标,亦或者,他得到了命令。
吉姆下意识沿着对方展现意图的方向望去——那是在一条街之外,正被两名西装男子给拽住的多纳塔。
“放我走!回去跟我爸说,我不会再回去了!”
“就饶了我们吧,小姐。”
“真放你走,那倒霉的就是我们了……打工不容易的,稍微为我们想想吧。”
虽然吉姆隔着这么远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通过观察表征,他所脑补的对话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紧接着,通过那个赛博精神病所表现出来的意图——也就是多纳塔,吉姆在一瞬间便大致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安东尼带来的保镖失控了?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那个赛博疯子便已经朝着多纳塔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相比吉姆先前看到的还要更夸张。
没有丝毫犹豫,吉姆扣动了扳机。
“biu~”
伴随着微弱到甚至有些可爱的枪响声响起,吉姆打出了弹仓里的第一发干扰弹。
这一枪,他预判了对方冲过去的轨迹。然而即便是他,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轻易计算新路径上的一切因素一发命中。
子弹在离大约三厘米的位置,几乎是贴着对方击中了路边的一个金属垃圾桶。
伴随着清脆的“铛”一声,这一枪理所当然的将吉姆从对方的“盲视”之中给打了出来。
而在那个赛博疯子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瞬间,吉姆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再一次被收束了。
“下一个就是你了……”
然后,吉姆听到了他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相隔着这么远,吉姆自然不可能听到对方这么说话。事实上,对方连嘴唇都没有开合。
这是经过他那被强化的镜像神经元,将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给转译成的话语。最终以幻听的形式,打包呈现给了自我意识。
若换做是在以前,吉姆甚至都不会觉得这会是幻觉,而是当做对方在隔空与自己进行着心电感应——直到他的脑子中了一枪,被当做为可控要素与江舟相连接以后,他才能够在感性上分辨这两种“对话形式”之间的不同。
……
“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告诉过我,要约我来A-03生态区约会的啊?”
“昨天结束训练在消毒室的时候啊,伱忘了吗?”
“男女消毒室是分开的,我们当时就隔着玻璃对视了一眼,你怎么告诉我的?”
“我就是在看你的时候告诉你了啊。”
“……”
“难道没有听到吗?”
“吉米,我们正常人说话是用嘴,用声带的。”
“啊?那……你还来吗?”
“我没时间,下次这种事情记得张嘴告诉我。”
“嗯,那我再等你十分钟。”
“我不是说我不来了吗?!”
“但你的笑声告诉我你会来。”
……
一连串的记忆骤然浮上了心头,吉姆甩了甩头。
这些是早就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况且现在也不是怀旧的时候。
当下自己应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以对方的速度与反应,没有了“盲视隐匿”的偷袭突然性。除非自己拿着一把班用机枪与一个弹鼓搞火力覆盖,才有那么点可能击中对方。
不然的话,对方躲亚音速子弹就像玩一样。
然而自己的手里只有两发干扰弹,而对方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自己是没可能跑脱的。
该……怎么办呢?
思绪流转,吉姆很快有了方法。
他将枪口瞄准了多纳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