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正如宇文晔说的,他们开始了急行军。
急行军跟普通的行军不一样,所有人都轻装简行,全速前进,他们丢掉了多余的行李,甚至连商如意也从马车上下来,骑在马背上,跟众人一起顶着毒辣的烈日爬山涉水,策马奔腾。
沈无峥和图舍儿担心不已,可这样跑了三天的商如意虽然累,精神却好了很多。
虽然流产有些伤身体,但那胎儿月份不大,而且,毕竟年轻,身体的底子也好,之前在船上静养了一阵也恢复了许多,如今动一动,反倒让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眼看着连国公——现在应该说是大丞相的儿媳都如此,原本一些叫苦连天的人也都渐渐闭了嘴,虽然仍旧有些吃不了这样苦头的偷偷溜走了,但剩下的人几乎都经过了考验,他们意志坚定,行军能力显然也要高过常人许多。
而宇文晔的急行军,也并不只是为了考验他们。
因为在出了偃月城之后,他们便进入了梁士德的势力范围内,虽然选择小路避开了大队人马,却还是遇上了对方的两股人马。
只不过,这两股人马并非主力,遇上第一队时他们选择了绕道而行,避开了与对方的正面冲突;到了第二队人马拦截他们的时候,对方的人马竟然也只有千余人,宇文晔更是感觉到了对方无心恋战,甚至明明看到他们队伍中的马车都没有冲杀过来,便索性率领人马直接对冲了过去,竟然没有遭遇太大的阻拦,就这么过了。
之后,沿途便再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梁士德的人马也没有追击上来。
到了第四天,下起了毛毛雨。
虽然雨中行军也并不轻松,却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反倒让接连数日被烈日暴晒得几乎要脱水昏厥的众人缓了一口气。
大家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仍旧冒雨前行。
而商如意,也在图舍儿黑着脸的催促下,被迫回到了马车上。
为了陪她,宇文晔也坐到了马车上,商如意还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你坐马车,会不会让下面的人心生不满——尤其是王岗寨那批人?”
宇文晔脸上含笑,却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对着她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商如意一惊,立刻闭紧了嘴。
这两天,他们也彻底见识到了那個聂冲的“顺风耳”的威力,的确如善童儿所说,这人什么都能听见,哪怕周围一片嘈杂,他也能准确的听到其中一个人低声说话的内容。
甚至,第一次遇到梁士德的人马的时候,也是他提前许久就听到了对方的马蹄声,让他们做好了准备,才绕道避开了对方。
所以现在,大家说话都小心谨慎的提防着他。
看着商如意警惕的样子,宇文晔又笑了笑,才轻声道:“真正不满的人,这三天都已经走了。况且,我也说了,只有三天的急行军,过了洛阳梁士德的势力范围,也就不必走得那么急了。”
“哦。”
商如意闻言,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雨幕,又回过看着他轻声道:“我们现在,过了洛阳了吗?”
为了避开梁士德的主力,他们绕了很大的一段路,周围的环境她不太熟悉。
宇文晔道:“过了前面的伊河,差不多就算是离开东都地界,只是,我们走的小路,过了河之后还有一条山路要走。”
商如意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说道:“我倒是没想到,梁士德的人马居然没有跟上我们。”
宇文晔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后看了一眼,身后也只有他们的人马在雨幕中静默前行,他想了想,道:“不是没有跟上。”
“嗯?”
商如意一愣,再对上他深邃的双眼,顿时明白过来什么,道:“你是说,他不想跟上来?”
宇文晔道:“王岗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跟萧元邃是盟友,不可能一点都不关心,也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
“如今王岗寨的势力削弱过半,他不能不重新考虑跟我们的关系。”
“……”
“而且——”
“而且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道:“而且,前些日子我让程桥去兴洛仓运粮的时候,也顺便让他们往外散布了一些消息,其中就有——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要北上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而瞪大的双眼里,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惊惶和恐惧。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远离了江都宫,可在那里发生的事,仍旧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平时哪怕浅眠时的迷梦,甚至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重新把她牵引会那个黑暗的,仿佛被血海吞没的深夜。
更何况,他提起了王绍及这个名字。
这个人哪怕不是一切的起因,却也是这场噩梦里令她痛苦的存在。
眼看着商如意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宇文晔蹙眉,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像是想要说什么安慰她,可这个时候,却又说不出口。
倒是商如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她勉强作出了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说道:“听到讨厌的人的名字,真是让人不舒服。”
“……”
宇文晔看着她,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商如意又道:“不过,你为什么让人去散布这个谣言?”
宇文晔道:“说是谣言,其实也不算是谣言,只是个预示,以我的推测,王绍及也不可能在江都停留太久,他一定会北上的。”
“为什么?”
“他是北方人,他的家底,一切势力、人脉,都是在北方,去到江都对他而言也是一切陌生,更不好应对和南方氏族的关系;更何况,就算他想要留在江都,他手下的禁卫军可全都是北方人,包括巡游带下去的军队也是,这些人思乡心切,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的。”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头:“对,我之前就听说……”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宇文晔也明白。
留驻江都宫的那些禁卫军的将士跟旧宫守军不同,他们是日夜期盼回到北方的,如今皇帝已经宾天,再也没有旨意压在他们的头顶,他们肯定会要求北上的。
她想了想,又道:“你散布这个谣言,是要让梁士德听到?”
“嗯。”
“为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道:“如果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回来,你说,他们带着几十万人马,会去哪里。”
商如意这一下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道:“东都!他会回东都!”
“……”
“而东都,已经被梁士德占领,所以,他们之间很有可能会对上!”
“不错,”
宇文晔道:“如今,王岗寨势力大减,又可能面对王绍及率领几十万大军回城,这才是摆在梁士德面前最大的危机。如今他若动了我,父亲一定会率军东进为我报仇,这样一来,梁士德就要两面受敌。”
“……”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派大军来追击我们,应该是有自己的考虑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好复杂的关系。”
“……”
“我之前以为,我们过来就要跟他们对上,没想到,王绍及一动,竟然还对我们的行动有影响。”
宇文晔道:“如今天下大乱,各方群雄并起,合纵连横是很重要的,哪怕不能联合其他势力,也要善于运用各方的势力平衡关系,才能找到自己的生机。”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
说话间,前方的雨幕和马蹄声中,传来了一阵河水潺潺本来的声音。
伊河到了。
商如意急忙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一条贯通南北的河流横在了他们眼前,河面宽阔,水色浑浊,这个时候雨虽然比之前小了一些,但下了半天的雨,河水仍旧湍急,被风吹得不时卷起浪花拍在岸边,激起半人高的水花,吓得靠近河岸的几匹马都长嘶起来。
幸好河面上有一座宽阔的石桥,倒是可以通过。
前面的人下了马,牵着自己的马匹领着队伍陆陆续续的过了这座石桥,轮到他们,因为石桥不算太宽敞,只堪堪够马车行过,他们担心有翻车的危险,便让商如意和宇文晔先下车,等到马车过了之后他们再过。
于是,商如意便下了马车。
刚一站定,细雨迷蒙,就落了她一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
商如意伸手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把伞撑在了头顶。
商如意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宇文晔,他撑着伞,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顿时,绵绵细雨被阻隔在外,只听着头顶一阵雨丝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的细碎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情人在耳畔的低喃。
不知为什么,明明刚刚被细雨落了一头一脸,有些凉意,可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感到有些热。
不仅身上热,连脸上,也有些不自觉的发烫。
似乎是宇文晔身上的体温,两个人挨得太近,染了过来,商如意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可宇文晔一伸手,又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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