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虽然他的话是事实,可商如意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刻意。
像是故意在奚落萧元邃。
可是,不管怎么样,萧元邃已经两次败在他的手下,根本不必他这样出言奚落,说出这话的他,倒显得有些小气。
也有失他世家公子的气度。
果然,说出这句话之后,宇文晔立刻就蹙了一下眉头,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妥,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近乎后悔的神色,长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先走了。”
说罢,起身便离开斋堂,往寮房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等再回头的时候,只勉强微笑着对沈无峥道:“他平时,很少这么说话。”
“……”
沈无峥不动声色的看着宇文晔离开,又看向似乎是在向自己解释的商如意,眼神似是一亮,又微微一黯。
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小妹,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
“呃,哦。”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多余。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过,你好像对那个萧元邃,也有些怨言。”
商如意道:“之前这個人曾经借我们的车队躲过王绍及的追缉,我还因此与王绍及交恶;后来,又给了他一些吃的,虽然不算什么恩惠,但好歹也是结个善缘;可他在兴洛仓的时候,竟然派人把我抓进仓城里,这一次我们从江都回来,他又跟梁士德在前方拦路……”
说到这里,商如意淡淡道:“看来,是哥说的对。”
“……”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沈无峥想了想,轻叹了一声,道:“这个乱世,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事,而这些事,也会从不同的角度改变很多的人,你认为是这样的人,可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
“所以,不要太固执的去相信一些人和事,你最要相信的,是自己。”
商如意闻言,如醍醐灌顶,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抬头看向沈无峥温柔的眼神,她又笑了笑,道:“还有哥。”
沈无峥笑着道:“这是不用说的。”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他们便离开斋堂,也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商如意回到房中的时候,就看到宇文晔正坐在外面的蒲团上。
他显然是不想上床休息,但也没有坐在蒲团上静心修禅的心思,只是坐在那里,脸色似乎还有些不好看。
一看到商如意推门进来,他下意识的又将脸偏向一边。
见他这样,商如意的脚步也迟疑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沉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善童儿像一头小牛犊一样跑了过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一看到门口的商如意,和坐在屋子里的宇文晔,善童儿立刻停下来,嘿嘿笑道:“宇文二哥,如意姐姐。”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尤其是商如意,觉得有些新鲜,也有些好笑,更觉得与这孩子亲近了几分。
于是,拉着他进了屋,笑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头汗。”
善童儿道:“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整整两车的粮食,已经被分完了。”
“这么快?”
“是呀,所有的粮袋都底朝天了。”
善童儿摇着头,叹息着:“这两车粮食,能够我吃好久呢,才不到半天居然就被分光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他一只手轻轻的拂过一边,像是想要抹平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但终究还是抹不平,抬头一看商如意,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如意笑道:“城里的人这下至少有一段日子不会挨饿了。再说了,我们还有好多车的粮食呢。”
善童儿道:“不止是城里,我刚刚听说,现在连周围一些州县的人听说语文二哥在这里施米的善举,都要过来呢。”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担心他们来的人太多了,会引起城中乱象,尤其怕他们冲撞了庙里的菩萨,所以,特地让师兄他们都去外头安顿了。”
宇文晔闻言,微微蹙眉:“倒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善童儿急忙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虽然他们很忙,但都说这是好事,师傅还说,二哥这一次修了大大的善因呢,将来,一定有善果的。”
“……!”
商如意闻言,心微微一动。
可再回头看宇文晔时,却见他神色淡漠,只摆了摆手到:“我不是为善果做这件事,而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善果应该也不会报到我身上。只要让我达成目的就行。”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善童儿似乎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固执的坚定本心而全然不信神佛,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为什么这么不信神佛,不信菩萨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目光,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善童儿,才说道:“如果我跟与我相争的敌人都做了你们说的善因,那我们相争,神佛让谁胜?”
“……”
“如果我的敌人修得比我更好,神佛让他胜了,那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善事,这结果算是得的善果还是报应?”
“……”
善童儿毕竟年纪还小,佛法并不精深,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连商如意也愣住了。
宇文晔看着他们,这才淡淡道:“所以,我不信神佛能给我什么,我只信自己做好每一件事,就能达到莪的目的。”
“……”
善童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仍旧说不出话来,小脸上全都是一副被大石头砸中脑袋,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的样子。
商如意觉得他好像在欺负人,便急忙对善童儿道:“好了,我们知道外面的事了,你先下去帮忙吧。等晚些时候,我也去帮着大家一起施米。”
“哦,哦。”
善童儿木木的点点头,又伸手挠了挠圆滚滚的光头,俨然就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转身慢慢的走了。
可着他脚步好像都不如来时稳重的样子,商如意苦笑了一声,又回头看向宇文晔:“你跟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
“人在乱世中有些信仰,有些寄托,有什么不好?”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是觉得,人如果太相信一些人和事,容易误入歧途。”
虽然他仍然固执己见,但口吻却是温和了不少。
而听着他的话语,倒是和刚刚沈无峥的话不谋而合,只是,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难怪,自己总会觉得,他们两暗含敌意。
见她又看着自己出神,宇文晔道:“怎么了?”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没事。”
她慢慢的走过去,坐到了宇文晔身边的蒲团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上一次两个人这般靠近坐着的时候。
宇文晔突然道:“你的记性,倒是很好。”
商如意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一直把他用石子摆的王岗寨的地形图记下来的事,只淡淡笑了笑,但又想起王岗寨的事来,问道:“对了,现在,王岗寨的人好像还没来。”
宇文晔道:“他们对这件事,自然会很谨慎。”
“……”
“不过,就跟粮袋一样,只要能开一个口子,米粮就会不断的漏出来,那些人也会不断的过来。”
商如意眼神闪烁:“谁是开口子的人呢?”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沉默半晌,只淡淡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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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虽然周围州县的许多百姓都来这里领了粮食,可他们还是没看到王岗寨的人来。
到了第二天傍晚,天边一片火烧云。
吸收了一整天烈日温度的地面这个时候开始反吐出炽热的温度,让整个偃月城像个蒸笼一样,哪怕是站在寺庙外的树下,有遮阴的地方,众人仍旧是一身汗。
商如意也不例外。
但她也不叫苦,只拿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继续装了一袋米递给眼前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尼,这老尼接过米袋,连连对着商如意道谢:“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
商如意笑了笑,又吩咐一边的善童儿:“善童儿,你帮师太把米拿到城门口再回来。”
“好嘞!”
这一天,善童儿已经帮了无数的老弱,早已驾轻就熟,立刻便拿起米袋子又扶着那老尼,一老一少相携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商如意温柔的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
这阵风来得突然,却带着无比的清凉,好像一瞬间把人心上的烦闷和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商如意忍不住舒服的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朵云。
她愣了一下,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站在街对面的一个白衣僧人,这个人身材很高大,一身雪白的僧袍被风吹着,衣袂轻飞,更重要的是,虽然天气炎热,他却包了一块头巾,连头顶带下半张脸全都裹住,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难怪刚刚晃眼一看,好似轻云飘逸。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一双清明的妙目,眼神悠远,竟真有从天顶拨开云雾,窥视人间之感。
而他,好像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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