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宇文晔看到,那双曾经明亮澄清的双眼,此刻仿佛也闪烁着一点久违的光亮。
但立刻,她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宇文晔的心里仿佛有一点东西微微激荡起来,可他不动声色,只低着头看着商如意低垂的眼睫,轻声道:“你要干什么?”
“……”
“你又想出来逞强?”
“……”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商如意低着头,只感到身上虚软无力,刚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支撑她走到门口,却在面对他的一刹那,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她轻喘了一下,眼看着就要跌倒,可宇文晔一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然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刚刚压抑太过的心绪令她声音沙哑,只说出这一个字便已经透着无法抑制的颤迹,更是将自己悸动的心情全然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立刻咬住下唇,止住后面的话。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那双冷峻却澄明的双眼像是看透了一切。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拿药方,取药。”
穆先和图舍儿立刻回过神来,急忙找到那吓得软了腿的店家,等他们拿了药方也抓了药,还多给了些诊金以示赔礼,再匆匆忙忙走出来的时候,宇文晔已经将商如意小心翼翼的放回到车厢里,众人也不敢再耽搁,急忙上马驾车,出了宋州城。
很快,马车将那久违的喧嚣人声又抛在了身后。
车厢内的两个人,依旧沉默。
可这一次的沉默与来时不同,彼此似乎都能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静谧的空间里酝酿着,但宇文晔心里还有一件事纠缠着,他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一会儿,又蹙眉沉思了半晌。
等到再转过头来,对上了商如意闪烁的目光。
已经许久,她没有主动看向过他了。
宇文晔也看着她,道:“你要说什么?”
“……”
商如意的唇瓣微微颤了一下,却没开口,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宇文晔想了想,道:“是假的。”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又看向他。
宇文晔道:“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真的会以我的生死怂恿父亲屠城,那我可以告诉你,是假的。”
“……”
“我上战场杀敌从不眨眼,但杀平民——我暂时还没有这种打算。”
“……”
“今后,也不会有。”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凭什么认为,那位范大人会相信你。”
宇文晔又转头,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平静的说道:“他相不相信我并不重要。这是一個赌局,赌的是,他是不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
“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暴露了结果。”
“……”
“为了不伤及外面的无辜百姓,他没有趁我们不注意就直接杀进来,而是先转移了那些百姓,甚至不惜引起错过时机让我们有机会戒备。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不可能冒被屠城的险来捉拿一个犯人。”
他说的,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好像不过讨论了一下外面凉风习习的天气。
可是,这分明是他们性命攸关的赌局!
商如意看着他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那么平静的眼神,可就在这一刻,宇文晔的目光却好像被吹过的风掠起一阵涟漪,微微的闪烁了起来。
他喃喃道:“可是,我有一点,没弄明白。”
商如意想了想,道:“他要抓我报‘弑君’之仇,却并没有跟你计较国公起兵的事,对吗?”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那目光中沉沉的思绪,似乎全然相同。
这样几乎珠联璧合的碰撞令商如意心中一悸,她急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可宇文晔的脸上却仿佛又被风吹起了一点涟漪,而那涟漪映着阳光,竟是带笑的,甚至有些温暖。
他慢慢的侧身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如意——”
商如意将脸偏向另一边的窗户。
直到现在,低烧仍然折磨着她,刚刚的一番变故和折腾,已经让她有些支撑不住,几乎只能将额头靠在窗边,才能勉强撑着自己坐起来。
但下一刻,宇文晔就伸手,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你——”
商如意蹙着眉,正要说什么,可一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的眼睛,他深深的看着她,那从来就锐利得几乎所向披靡的目光,此刻也像是看穿了她的身子,一直看进了她的心里。
商如意的喉咙一梗,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而宇文晔将她抱在怀里,郑重的说道:“昨晚,我的话还没说完。”
“……”
“我并不知道父亲起兵的事。在我南下救你之前,我给他发了一封信,告诉了他这边的变故。而且请他有任何的举措都先等我救了你回来,以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后果。”
“……”
“后来到了江都,消息传来,我才知道他还是起兵了。”
“……”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另有隐情,尤其从刚刚范承恩的话语间来看,我更相信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我没有骗你。”
“……”
“商如意,我没有不顾你的生死。”
这一番话,字字落在商如意的心头,她明明不想听,甚至也不想再受他的话语的任何影响,但这一刻,心跳却还是不自觉的沉重了起来。
她忍不住回想起在江都宫,知晓盛国公起兵那一瞬间,她绝望的心情。
原来,不是……
正如他所说,他没有不管自己的死活——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哪怕当初跟自己毫无感情,也没有更多牵扯的时候,他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甚至,会直白的告诉自己,因为自己的意志和坦荡,而赢得了他的敬意。
他对她,在大事上,从来都是坦诚的。
甚至——互不相欠的。
可感情,对他而言,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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