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一室通明。
时间似乎是不早了,图舍儿端了热水进来就是一阵忙碌,可商如意却有些迷茫的躺在床上,许久,都回不过神。
昨夜……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人紧紧拥抱的触感仿佛还在,可床榻上,分明只有她一个人。
难道,是梦?
可梦中,那温暖又坚实的手臂的触感,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得,好像就是真的……
“小姐?”
正当她有些茫然的时候,图舍儿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转头一看,她正站在床边,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也自问,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一场梦罢了,有什么好想的呢?
于是,她淡淡的摇了摇头。
起身洗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虚弱了,看来这些日子的卧床静养到底还是有了效果。用过早膳,也依旧被图舍儿苦劝着喝了一碗药,正当图舍儿又要拿糖腌果子来给她清口的时候,商如意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图舍儿一听,立刻道:“不行啊小姐。”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得一直待在房间里。你们是在让我养病,还是要软禁我?”
听到“软禁”两个字,吓得图舍儿脸都白了。
她急忙道:“小姐怎么这么说呢,奴婢只是关心小姐的身体呀。”
“我已经好很多了,也能自己下床,自己做事,如果这样都还不能算是好,难道要我翻個跟头给你看吗?”
说到这里,她冷冷的看了图舍儿一眼:“舍儿,你到底是我的侍女,还是宇文晔的。”
一听这话,图舍儿的眼睛也红了。
她憋着嘴看了商如意一会儿,轻声道:“小姐不要这样说,我当然是小姐的侍女,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小姐好。小姐要出去走走,就走走嘛,犯不着这么说我。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外头风大,就立刻要听劝回来,不可以一直留在外头吹风。还有,要穿厚一点。”
她这话,虽然有些委屈,可言语间,却还是对商如意的关心体贴。
商如意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重了,只能轻叹了一声,道:“好,我听你的。”
图舍儿这才放松了一些神情。
于是,她服侍商如意穿好了衣裳,又前前后后的看了她许久,确定没有漏风的地方,这才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出了这个房间。
一路走出去,终于出了船舱,看到了一点白日的光。
商如意整个人的恍惚了一下。
眼前的甲板宽而平坦,也收拾得非常的整齐,一出船舱,立刻就感到一阵带着水汽的江风迎面扑来,仿佛被一层湿润的薄纱轻轻拂过脸颊。
商如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慢慢的往前走。
这里是船头,能看到前方宽阔的河面,今天风微无浪,船行驶得果然很快。商如意扶着围栏,能看到宽阔的河面被阳光映照得波光粼粼,仿佛有无数金色的锦鲤在水下游动,而运河的两边,青山绵延,绿树成荫,河边有一些人家临河盥洗,还有牧童骑牛吹着横笛悠然走过,笛声借着水音飘出很远很远。
商如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的确是被他们“关”在那个小小的舱房里休养,可她的心,又何尝不是被禁锢在了记忆里的某一个地方,不见天日,以至于此刻,眼前出现了这些风景,这些人,她才惊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这烟火人间,原是如此的鲜活。
商如意道:“我们,到哪儿了?”
图舍儿忙道:“我们已经过了宿州了。”
已经过了宿州了……
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呆在那个小小的船舱里不见天日,也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过去了多少日子,心里大抵还是知晓的,没想到,船走得这么快,竟然已经过了宿州了。
也就是说,离洛阳也已经不远了。
说起来,船快,是一回事。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人的声音——“这一次卧雪能带着你从洛阳直抵江都,只用了十几天的时间。若是当初,还没有运河的时候,你知道你们要在路上走多久?”
是啊,说起来,都是他的功劳。
商如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可这笑声,竟也是带着哽咽的。
图舍儿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很小心的盯着她,一听到她笑,立刻紧张的上前:“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没什么。”
“……”
“只是觉得,活着……好像也有活着的好处。”
“……”
图舍儿歪着脑袋,似乎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立刻说道:“活着当然好,活着才有好处。死了就什么好处都没有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活着当然才有好处。”
“……”
“活着,就是最大的好处。”
商如意回头一看,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江都宫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副统领程桥。
他走过来,对着商如意一拱手:“少夫人。”
商如意看到他有些意外:“程大人,你也在这里?”
但想想,他会在船上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在那一晚,他带着他的人跟禁卫军杀得血流成河,若不离开江都,只怕现在早已经被王绍及他们报复,尸骨无存了。
果然,程桥也说道:“在下在江都已无立足之地,所以就带着家人跟随二公子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程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要确认她的完好无损,然后才说道:“少夫人现在,没事了吧?”
商如意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看着她淡然的笑容,程桥的脸上却忍不住浮起了一丝沉痛的神色,道:“可惜,我还是没能护少夫人周全。”
商如意这才想起,禁卫军要造反的事,是他一早给自己传递的消息。
但最后——
商如意立刻道:“不,你的消息来得很及时。”
程桥蹙眉:“那少夫人为什么还是——”
“……”
商如意神色一黯。
她这些日子几乎是刻意的不去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更不想去回想那天自己的心境,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也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是从那一天,那样血海般的记忆里活下来的。
她有些痛苦的,轻轻的摇了摇头。
程桥也是个识眼色的人,见她这样,立刻闭上了嘴。
商如意转过身去,扶着围栏看着周围那如画的风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对了程大人,那个时候你让人传来的那幅画——是你自己画的吗?”
程桥立刻摇头:“不是。”
“那是——”
“是寒食节之前的一个晚上,有人送到我家里给我的。”
商如意的眼睛一亮:“是谁?”
程桥道:“天色太晚,而且这个人刻意装扮,请我转交那幅画之后就离开了,我也没看清他是谁。”
“……哦。”
商如意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程桥道:“不过,那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
商如意的眼睛又是一亮:“你确定?”
程桥道:“这一点还是可以确定。虽然她做了刻意的装扮,也压低声音说话,可她递给我这幅画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袖子里散发的一股香味,那应该是女子的脂粉香。所以,我可以断定她是个女子。”
“……”
“其实,莪当时也想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只是——”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当时,二公子就在我家中,与我商议闯江都宫的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更需要保密,所以,我没敢节外生枝,只能任由那人离开。”
“……”
商如意的心微微的一沉。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既然寒食节的当夜,宇文晔就跟程桥带人一同闯进了光明门,那他们之前肯定见了面,也商议过一切。
只是,此刻听到,却有些异样的刺痛感。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哦。”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身上透出的那股冷意,程桥原本再要说什么,却也说不出口,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其实,我们计划数日,就是想要护少夫人周全,只是没想到,事发突然,少夫人最后会去了光明大殿——”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请少夫人恕罪。”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救了我,还要请我恕罪,这是什么道理?”
“……”
“程大人,我对你,只有感激。”
程桥看着她,眼神中似仍有些矛盾挣扎,但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运河上的风大了起来,程桥虽然衣着单薄,但他身体强壮,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商如意却不同,她虽然穿得很严实,但冷风一吹,立刻感到一股寒意浸入四肢五体,好像被针扎一样。
怎么会,这么冷?
商如意刚一瑟缩,就感到身上一暖,回头看时,只见图舍儿已经拿了一件厚厚的风氅给她披上了。
她道:“小姐,你可千万别着凉。”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这风氅看着眼生,并不像是自己的东西。
于是问道:“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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