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内宫走去,路过的都是在熟悉不过的地方,可景致却与之前不同,沿途所有的花木都被重新修剪装饰,屋檐下挂着精致的琉璃灯,门廊上更有各色屏风妆点,可见楚旸为了今天的游园踏青,耗费了多少心力。
又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足以让商如意担忧,此刻,她的全副身心已经被另一件生死攸关的事占据,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念。
他们,有危险!
确切的说,是有人要对他们动手。
上一次收到来自那个人的预警,画上是一株麦子,一个人和一把刀,是费了一番心思让她往宇文晔身上想,可这一次的预警只有一把刀,那么意思就非常的明显了。
在江都宫,会对她和楚旸动手的也只有两种人——旧宫守卫与禁卫军。
而消息是程桥派人送来,那就绝不可能是旧宫守卫,那么就只剩下一個答案。
王绍及,要反了!
这样一想,商如意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虽然她知道王绍及这个人阴险狡诈,心肠狠毒,可他一直都是楚旸身边的亲信,是皇帝的宠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会——
今天楚旸在宫中安排了游园踏青,而王绍及在前两天就向他请旨不会关闭宫中各处的大门,这样一来,禁卫军可以随意进出宫门,再要做什么事情,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她更加快了脚步,走过了熟悉的宝瓶门。
刚一走进去,就看到了玉公公。
而此刻,玉公公那张白白胖胖,惯常堆着笑脸的脸上竟然是一副惊惶的模样,尤其是在转头看到自己之后,那惊惶简直变成了惊恐,玉公公急忙对着她用力的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那架势好像恨不得自己过来一把把她推到十万八千里外。
怎么回事?
玉公公身为宫内内侍主管,算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惊惶失措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一愣,脚步下意识的迟缓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也是惊惶的在说着什么——
“陛下,奴婢真的听到了!”
商如意急忙抬起头来,只见那层层叠叠,如同迷宫般半透明的屏风后,一个俊逸闲适的身影正靠坐在那棵巨大的花树下,正是楚旸。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长衫,白得那么耀眼,整个人就好像雪堆出来的晶莹剔透的魂体。而此刻,他闲散的靠坐在树下,细长的凤目带着一点将要散去的酒意,正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还在慌张的说着:“陛下,奴婢真的没有说谎,禁卫军的人,他们真的要造反了!”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气。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有人先来禀报。
所以——玉公公脸上的表情是因为这个?
可是,禁卫军要造反的事情就算让他慌张,为什么他看到自己会这么惊恐,而且还一副要自己赶紧离开的样子?
商如意心中一时疑惑,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问,还是凝神的看着前方,只见楚旸一只手斜斜的挂在膝盖上,低着头,长如鸦翅的睫羽遮盖了他的眼瞳,看不清他脸上和眼中的神情,众人在一阵屏息之后,只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商如意一愣,而下一刻,就听见他道:“来人。”
立刻,两个近卫走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楚旸抬起头来,懒洋洋的指着眼前的小宫女:“把这个胡言乱语,惑乱宫闱的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那小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道:“陛下,我——奴婢没有,我没有胡言乱语,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商如意不敢置信的看着楚旸。
有人来禀报禁卫军谋反,就算他再是相信王绍及,至少应该过问一下此事,哪怕把王绍及传过来问清楚。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把前来禀报的人杀了?
他,就那么信任王绍及吗?还是——
此刻,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而那两个近侍愣了一下,似乎也对皇帝的旨意有些迟疑,可楚旸已经冷冷道:“你们敢抗旨?”
那两个近卫只能立刻走上去,抓住了那个小宫女就往外拖。
那个小宫女吓得连连挣扎,不停的哭喊着:“奴婢在墙角下,亲耳听到他们说今晚要动手,而且还让大家都不准关闭宫门,陛下,陛下,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啊……”
商如意心里一急,立刻就要上前。
可不等她走过去为那小宫女求情,身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转头一看,竟是玉公公。
只见这位内侍大人一脸惊怕的神情,死死的抓着她不放,口中低声道:“夫人别管这边的事。”
“公公。”
“你,你快走!”
“……”
商如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再回头一看,两个近侍已经拖着那不停挣扎的小宫女出了侧门。
很快,她的哭喊声消失在了带着温柔花香鸟语的风中。
商如意僵冷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身冰冷。
她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一切,又或者,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存在于此所面对的一切。
楚旸……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管他再是信任禁卫军,信任王绍及,可有人来禀报禁卫军造反的消息,身为帝王考虑到自己的安危,也应该派人去严查,杜绝一切可能的危机。可他,就因为不想听到那些“胡言乱语”,就把前来禀报告密的人杀了……
这,哪里是一个帝王面对自己的安危该做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口一冷。
而这时,她又感到手腕上一沉,转头看时,玉公公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两眼惊怕得几乎有些发红,瞪着她又低声说道:“夫人,快走!”
“……”
这时,商如意的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玉公公在担心什么?
刚刚,她以为玉公公是在担心这个宫女禀报的事情会引起皇帝的怒火,或许会影响到自己,所以才这么惊惶失措,可现在,那宫女已经被拖走了,为什么他还在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来了?”
就在商如意迟疑不定的时候,前方响起了楚旸懒洋洋,又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立刻,商如意感到那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立刻松开了。
玉公公满头冷汗的退开。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但也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楚旸已经看到了她,但,他仍然一动不动的靠坐在树下,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细长的凤目中倒是带笑,但更多的,是带着一点酒气。
商如意立刻看到,他的手边,倒了好几个酒罐。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在这里,喝了一夜。
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喝上整整一夜,到了白天,人会逐渐清醒,可头却会很痛,当商如意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时候,的确看到了他的眉心不自觉的蹙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忍受什么痛楚,可当自己走到他面前,俯身行礼的时候,他的嘴角仍旧勾了起来。
那笑容,透着几分讥诮,和讽刺。
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商如意道:“陛下。”
“……”
楚旸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来做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
哪怕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玉公公心急如焚,恨不得冲上来将她推走的样子,而她的脑海中,也还浮现着刚刚那小宫女哭喊挣扎着被拖走的样子。
垂在袖子里,紧握着那块手帕的手,不自觉的在用力。
“我——”
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楚旸忽的又一声冷笑,道:“是听到消息,所以过来了?”
“……消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什么消息?
而这个时候,她才清楚的看到,在楚旸的身侧,除了那几个酒罐之外,还有一封加急的文书。
这些日子,楚旸已经完全不再看各地发来的文书,因为自从洛阳失陷之后,各地的义军风起,传到江都宫来的文书不是禀报哪个武将又反了,就是那个人又起兵了,楚旸对这些消息完全避而不见,就像——
就像刚刚,他让人把那个小宫女拖出去杀了一样。
想到这里,商如意捏着帕子的那只手,又紧了一下。
可这封文书……
她轻声道:“不知陛下,得到了什么,什么好消息吗?”
“……”
楚旸微微挑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他慢慢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坐了太久腿都麻了,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险些撞到商如意的身上,但他险险的站稳,又笑了一声,然后凑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有些失神的眸子。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仿佛呼吸都快要纠缠在一起。
他道:“真的是个——‘好消息’。”
商如意一阵战栗:“什么?”
楚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盛国公,和他的儿子,在太原,起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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