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齐玄素和张月鹿都没有放松警惕。
齐玄素望向丹炉:“青霄,按照话本里的套路,丹炉里应该有一枚已经炼成却没来得及取走的丹药,只要我们取走丹药,立时就要惊动眼前的道人,他会化作僵尸与我们厮杀一番。”
张月鹿不置可否,直接纵身一跃,来到丹炉上方,打开丹炉的炉盖。
这玩意分量相当不轻,不过张月鹿毕竟是天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拿得起来。
“空的。”张月鹿仔细看过丹炉内部的各个丹室之后,又将丹炉的炉盖重新盖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道:“早在四百年前,炉里的丹药就已经被人拿走了。”
一瞬间,齐玄素和张月鹿都后背发冷。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面朝丹炉的道人。
他还是一动不动。
可齐玄素和张月鹿都不再认为这是一具简单的遗蜕。
哪怕他身上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两人如临大敌。
片刻后,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眸灰白,仿佛覆盖了一层翳:“你们也是道门中人?如此年轻却拥有半仙物,看来你们的身世不会简单,你们是来自正一张氏?”
天下公认的三大家族,除了时常换人的皇室天家,就是道门的张家和儒门的圣人后裔,都是千年的世家。哪怕是在大晋、金帐年间,张家仍旧是擎天巨擘,反倒是如今压过张家一头的李家,在那时候还未发迹。要等到全真道全面衰弱之后,以李家为首的太平道才会逐渐崭露头角。
所以这具诡异遗蜕哪怕是来自于五百年前,并不知道后世的道门,也会知道张家的存在。
齐玄素示意张月鹿不要贸然说出来历,谁知道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来头,若是与张家有仇,岂不是刚好撞到铳口上了?
齐玄素反问道:“这位前辈,你是什么人?”
遗蜕叹了口气:“你们不要紧张,我没有敌意。正如你们所见,我只是一个可怜人,因为尸体的束缚,被困在这里已经五百年。以前还会有个小姑娘时常来探望我,我们达成交易,她帮我脱困,我给予她一些好处或者帮助,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
齐玄素问道:“前辈说的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叫钱香芸?”
“是叫这个名字,你们认识她吗?”遗蜕的声音十分平和,没有半分戾气。
齐玄素沉吟了片刻,说道:“她背叛道门,已经逃往海外了。”
“背叛道门?”遗蜕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背叛师门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她能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被扣上一个背叛道门的罪名?”
齐玄素不由道:“难道她没与前辈说起过如今的道门?”
遗蜕沉默了片刻,道:“我没问,她也没说。”
齐玄素略微斟酌言辞,说道:“五百年前的道门是一盘散沙,各脉各派自扫门前雪,甚至互相之间多有龃龉争斗,自然是只有背叛师门的说法,没有背叛道门的说法,只有那些大奸大恶的魔头人物,或者是遁入佛门等行为,才会被视为背弃道门。可如今的道门不同,已然一统,天下只有一个道门,道门只有一个领袖。儒门是道门的附庸,佛门也向道门低头。”
遗蜕这次沉默了很久,缓缓道:“道门变成了另一个朝廷?”
齐玄素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月鹿接过话头:“可以这么理解。”
遗蜕半天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想象一个大一统、压服儒佛、不必依附朝廷的道门是什么样子。
他有点想象不出来。
又过了许久,遗蜕问道:“如今的道门领袖……是谁?”
齐玄素道:“六代大掌教已经飞升离世,如今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共同执掌道门,也就是大天师、地气宗师、大贤良师。”
这是天师、地师、国师的前身,传承久远,老古董一听就能明白。
遗蜕喃喃道:“当年的天地二师之争绵延数百年,现在竟然是同朝共事?那玉虚斗剑呢?”
张月鹿道:“最后一次玉虚斗剑发生在二百年前。如今玉虚峰是玉京所在,不能随意动武。”
“玉京不是被南华道君封印了吗?”遗蜕显然知道许多已经过时的密辛。
张月鹿继续解释道:“最后一次玉虚斗剑之后,太上道祖显圣,昆仑洞天落地,玉京遂显化于玉虚峰上,是为道门之都城,大掌教便居于此地,城内有道士、灵官、道民十余万,以飞舟通行于天下各地,道门又在天下十九州分设道府、道宫,府县设道观,由道士统领。天下道士、灵官、道民足有百万之众。”
遗蜕再一次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毕竟一个是黑暗时代,一个是文明时代。一个要仰朝廷鼻息,献媚于帝王权贵。另一个却把朝廷视作野蛮而自诩文明。其中的落差,犹如山巅到低谷。
张月鹿铺垫半天自然是有深意的,她取出自己的经箓,沉声道:“我乃道门三品幽逸道士,奉命追查钱香芸叛逃之罪证,希望你能配合,否则雷霆既至,诛罚必申。”
如今的道门弟子就是这么霸道。
“九品中正制?”遗蜕望向张月鹿手中的经箓,能感知出这是一件宝物,用宝物作为身份证明,更能显示出如今的道门是何等强大,与过去相比,简直是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了公子王孙。
齐玄素也取出自己的经箓:“我乃道门四品祭酒道士,望前辈配合。”
两张经箓大体相同,只是细节不同,更有说服力。
遗蜕不得不信了,问道:“大天师、地气宗师、大贤良师,他们又是几品?”
张月鹿道:“他们是一品天真道士,又高于普通的一品天真道士,是极为特殊的一品天真道士。”
遗蜕明白了,简单总结:“正一品三公。”
“如此说来,大掌教就是皇帝了。”遗蜕又道。
张月鹿纠正道:“道门没有帝王,道门不是一家一姓之道门,大掌教是由一众真人组成的金阙共同推举而定。”
遗蜕再次总结:“上古人皇的禅让、东方的九品中正制外加西方的贵族共和制,杂糅出一个古怪的制度,底层道士看似有得选,其实只能在三颗坏鸡蛋里选一颗。所谓金阙,较之西方元老院,有何区别?”
齐玄素和张月鹿对视一眼。
眼前遗蜕生前定然是大有来头,对于如今道门的见解未免有点过于犀利了。
当然,也可以换一个说法,那就是大胆。换成三师在此,仅凭这句话,你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万幸他遇到的是齐玄素和张月鹿,两人属于道门中的少壮派,并不觉得这话多么刺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出了两人的部分心声。
齐玄素早就说过,都是世家子弟去争夺大掌教之位,他们这些普通出身的子弟如何才能出头?
当然,每每此时,齐玄素也要反思自己,他有七娘这个干娘,能否算是普通出身,还要存疑。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张月鹿还挺门当户对的,在外人眼中,都是有背景有地位,实际上在真正的世家子弟眼中,都是小宗旁支。就拿齐玄素来说,七娘固然是姚家出身,可她是义女,在道门内部没有职位,在道门晋升这方面真帮不上齐玄素多少。
张月鹿轻咳一声:“前辈。”
遗蜕不再思考这些制度问题,转而道:“你们代表如今的道门,让我配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当然可以配合,就像我与钱香芸做的交易。你们帮助我脱困,我什么都能答应下来。至于我脱困之后,我发誓我会遵守道门的规矩,毕竟按照你们的说法,以如今的道门之强盛,就算是我在生前,也无法抗衡。”
齐玄素顺势问道:“前辈不止一次提到了生前,敢问前辈生前名号?”
遗蜕沉默了稍许时候,缓缓道:“我生前姓林,双名灵素。”
齐玄素和张月鹿皆是一震。
果然是这位通真达灵先生!曾经逼得和尚改名德士的大晋国师。
只是由此便衍生出一个问题,林灵素坐化于此地,那么后来在湖州境内奠定神霄一脉后世基业之人又是谁?
神霄一脉崛起晋末魏初,中间隔了一个百年金帐,大魏太祖皇帝时,神霄开派祖师被封为“清虚元妙真君”,当代宗主被封为“通微显化真人”。及至今日,神霄一脉的代表就是道门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中的神霄真人,属于全真道。
毫无疑问,清虚元妙真君与通真达灵先生同属于神霄一脉的祖师,有着极深的渊源。
从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最后一次在人间露面,到清虚元妙真君受封,相隔了一百余年之久,大大超出了长生之人的驻世时间。不过根据道门的记载,清虚元妙真君渡过了一次天劫,可以驻留人间二百年。通真达灵先生二次佛道斗法失败辞去国师回归故里时刚刚四十岁。
如果通真达灵先生就是清虚元妙真君,那么时间上完全对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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