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晨,荀畯、庾珉、王玄等人回到了洛阳。
过建春门时,他们看到了一大队正在南下的士卒,带队的是陈侯府牧长吴前。
老吴带着长子吴勇上前见礼。
庾珉回礼,并与他说了几句闲话,然后便离开了。
吴前不以为意。
这些士族如何肯正眼看待他们这些没出身的人?君侯走的路子是对的,生生建立一个武人集团,盘踞在洛南、襄城等地,这才能得到士族青睐,甚至嫁女联姻。
他看了看儿子,可惜已经娶妻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孙子,将来一定要与银枪军、牙门军的将校军官联姻,咱们自己抱团互助,不用看你们士人脸色。
这边吴前等人带着新募的士卒南下,那边数人也各自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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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钱璯既然在广陵造反,与处仲叔叔有何关系?他自间道回洛阳即可。”
王衍闻言,脸色更苦了,道:“处仲遣人送信回来,说要去禀报琅琊王,不能回洛阳了。”
王玄觉得更有问题了,但看见父亲的脸色后,他懂了。
信使能回洛阳,处仲叔叔不能回吗?
钱璯带着军队造反,还与处仲叔叔打了一仗,那么大的事情,早就不知道多少人禀报寿春周馥、建邺司马睿了,用得着你亲自跑过去汇报?
再者,处仲叔叔已经是禁军右卫将军,他不回来,这个职位怎么办?
这都什么事啊!
从来没有这一刻,王玄如此埋怨这個族叔。
若朝政不可为,跑了也就跑了。但正值紧要关头,你跑什么跑?
琅琊王氏即便不是最早一批南渡的士人,那也是去得比较早的,如今已有数百口人生活在建邺左近,茂弘叔叔更是琅琊王谋主,用得着你再凑过去?
如今洛阳更缺人啊!
“事已至此,嗟叹无益。”王衍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情,勉强笑了笑。
王玄看着父亲的脸色,心中渐渐升腾起了一股怒气。
父亲厚着脸皮四处钻营,耐着性子与人勾心斗角,还不是为了家族?
王处仲你扪心自问一下,你那点烂事哪次不是父亲帮伱摆平的?你闯下的祸,哪次不是父亲帮你善后的?
上任青州刺史,因为路遇盗匪,就丢下妻子、下属,单骑奔回洛阳,一时传为笑柄。若别人闯下这种祸,即便不死,也别想再起来了,结果父亲卖着老脸,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先后帮你谋取秘书监、中书监,再至扬州刺史,让你重新站了起来。
对亲生儿子也没这么好啊!
现在需要你帮忙了,你是怎么回报父亲的?忘恩负义之辈!
“阿爷,右卫将军怎么办?要不从琅琊或建邺召人?”平复心情后,王玄建议道。
“晚了……”王衍仰首望天。
大概,这就是怀疑人生吧。
为家族谋利,谋到最后,族中尽是些不成器之辈,让他三番五次失望。
还不如外人邵勋呢!
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虽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但王衍不怕付出代价,他早就习惯了与人做交易,他最怕的是不可理喻、无法交流、不能做交易的人。
最可靠的竟然是外人!
“右卫将军已经有人了?”王玄大惊失色。
“嗯。”王衍点了点头,道:“乞活军已经抵达洛阳北郊,以李恽为首,众至一万五六千人。司徒委任李恽为右卫将军,重整禁军。”
李恽是前并州刺史司马腾旧部,历任县令、太守、将军,最后混到乞活帅,也是黑色幽默。
乞活军大概也是有史以来初始“组织度”最高的流民军,州、郡、县三级领导班子的官员亲自“下海”,带着他们去河北讨饭,标准的体制内流民军——非常魔幻的一件事情,属于大晋朝的特色。
“能不能想想办法?”王玄急道。
王衍摇了摇头,道:“今日商议了一件大事,司徒要出镇外藩了。”
随后,王衍仔细解释了一下。
从去年十一月初匈奴大军退兵,洛阳转危为安以来,朝堂又进入了新一轮洗牌。
三个月内,天子慢慢得到了一批人的支持:以荀藩、荀组二人为首,刘暾也略微倾向于天子。
司马越身体不好,人心离散,愈发感觉不妙,下意识想要做点什么。
再加上东阳门太仓内存粮日渐稀少,乞活军一两万人抵达后,钱粮开支日渐浩大,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司马越决定出镇兖州——恰巧在一年前,他还是兖州牧。
兖州毗邻豫州、徐州、青州,下辖濮阳、东平、济北、陈留、任城、高平六国,泰山、济阴二郡,总计八郡国,人口众多、物产丰饶。
徐州目前掌权的是王隆、裴盾。
前者出身东海王氏,乃司徒亲信,职务是“监徐州军事”(都督)。
后者是王妃裴氏的兄长,徐州刺史。
出镇兖州之后,可以更方便地控制徐州——至少在司马越死之前,作为他的大本营,幕府众多士人的老家,徐州翻不了天。
王衍一度怀疑,司马越是不是发了疯,想要临死前干掉苟晞,出一口恶气?
这不是没有可能啊。
人临死之前的精神状态,你是难以猜度的。
另者,如果消灭苟氏兄弟(苟晞为青州都督,苟纯为刺史),拿下青州,将兖、徐、青联成一体,那将是一个非常庞大的藩镇。
司徒会不会想着以此三州为基,交给儿子掌控呢?
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
反正他在洛阳是没前途的,势力被一天天消磨,还不如出镇外藩,反倒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司徒也不容易啊,为了世子,真的拼了老命了。
“司徒要带走大军,这怎么行?”王玄有些着急:“若匈奴攻来,没有兵如何守御?”
“司徒要带走的是左军、右军一万五千众,外加乞活军一万五千。如果单是这三万人,没人能阻止,这本来就是司徒带来洛阳的军队。”王衍说道:“右卫一万兵,可能有点说头。能阻止司徒的只有陈侯,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为了这些人与司徒撕破脸了。毕竟,他也挺愿意看到司徒出镇外藩的。”
王玄叹了口气,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
怪谁呢?好像谁也怪不了。
给过你机会,自己没把握住怪得了谁?
“说说颍川之行吧。”王衍拧了拧眉头,有些心力交瘁。
“庾珉狐假虎威,压服了荀氏,颍川应该会顺从陈侯了。”王玄说道:“陈侯开出了条件,陈匡任太守,诸家族为陈侯提供钱粮、人丁,助其征战。作为回报,颍川一切照旧,条件很优厚了。荀家的那位颍阳亭侯大概要‘病死’了,家业也保不住,因为陈侯想在颍阴置辅兵屯田,荀家肯定要吐出部分田地、人丁,荀显一家的田地可能还不够。”
王衍点了点头。
荀氏屈服是必然的,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让天子下诏说这事算了?人家理你吗?这可是一个素有跋扈之名的军头啊。
死一个荀显,再吐出部分田地,事情到此为止,对荀家已是最好的结果。
而陈侯也第一次把手伸进了颍川这个铜墙铁壁之中,还是以这么一种温和、体面的方式,小试牛刀,让人侧目。
另外,王衍不觉得这就是荀家的最终结局。
颍阳亭驻军之后,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敢保证。
世道变得越来越快了啊!
父子二人聊完后,王衍要继续军议,王玄也准备旁听一下,毕竟他是参军,虽然尚未销假。
而就在此时,东海王妃裴氏搂着南阳王妃刘氏走了出来。
刘氏一脸死灰,双眼红肿。
裴氏脸紧绷着,似乎也很不高兴。
司马黎则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家父子没有多看,径自往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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