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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琼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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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琼林苑内,江南贡来的名花得匠人精心培育,夕阳下愈见绚丽。

  近酉时光景,前来赴宴的臣工与新科进士少有安坐席上者,多散于苑中吟诗赏花,以文会友。

  历来琼林盛宴,乃是士子无上荣光,更是朝廷新旧官员彼此相熟的好时机。

  右首席位,内阁首辅陈祯不紧不慢地啜饮清茶,紫袍上所绣仙鹤绕于祥云间,神态毕现。

  新入朝的士子们脚下犹疑,文臣之首,以他们的身份难得有机会拜见。

  况且首辅在朝三十余载,一路辅佐陛下登基,深受帝王倚重信赖。全盛之时,阁臣五人有三位皆出自陈府门下,道一句权倾朝野不为过。

  然而……

  难题摆在眼前,士子中央,今岁的探花郎林晋心思最是活络。他登科时年岁不过二十有二,尤其立在不惑之年的状元与榜眼旁,更是难掩春风得意之神采。

  他邀上七八位同年的进士一同拜见首辅,既不谄媚热切,又全然不失礼数。

  陈祯泰然受了晚辈的礼,琼林宴岁岁如此,这些新科士子存的心思也都分明。

  瞧其中有几位年轻的面孔,他轻拨茶盏,随意提点几句,又道:“长瑾还未至?”

  首辅大人问话,立时便有人接上:“户部近来事务冗杂,许是因公务耽搁了。”

  林晋已退远几步,闻言知晓首辅口中提到的人便是元和二十九年的榜眼,容砚,容长瑾。

  虽未谋面,但同为登科的进士,在场诸人对容长瑾的名号多有耳闻。他十六岁问鼎一甲,在朝为官三载,已官拜五品户部郎中。说来那年的状元颇有些争议,容长瑾与李状元的文章各有千秋,主考官难以判定。是因太子殿下道容长瑾的文章虽则出彩,但欠济世之心,故而定其屈居榜眼。

  而林晋知道容长瑾,还因一小段插曲。白日里打马游街时,本是春风得意的热闹,他偶然听得街旁女郎言语:“……探花郎的样貌也好,只是远不及容郎。”

  少年得志,探花郎早便习惯周遭赞赏言语,在官员间谈吐往来渐有游刃有余之感。

  女郎们的几句笑语夹在春风中,试问她们谈及的容郎,除了容长瑾,还能有何人?

  他倒是真想会会这位朝中青年才俊。同在朝为官,日后打照面的地方不会少。

  天边晚霞灿烂,天色渐晚,席上已坐满近半数宾客。

  琼林苑中灯火渐次亮起,喧嚣与热闹之中,未有刻意的通传。

  只是当那着一袭绯红官袍的年轻公子自阶下徐步而来时,惊鸿一瞥,竟叫看客再挪不开目光。

  落霞的余晖镀于他身畔,来人容颜之盛,几乎立时成为苑中景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连他眉眼间淡淡的一抹疲色,都添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隽雅致。

  周遭仿佛静了一刹,直到年轻的郎君开口。

  “老师。”容璇拱手一礼,行云流水般从容。

  这一语,才叫周围士子如梦初醒似的。

  听闻那年放榜,容长瑾甫一上街,雨点般的香囊、花枝全部向他抛去,羡煞旁人。与他同登科的探花郎亦是俊俏公子,家世更是不俗,竟生生地成了陪衬。

  如今见到这位容郎君本尊,方知晓传言非虚。如玉一般精致的容颜,惊鸿一面,便能叫人念念不忘多年。且容长瑾这一份漂亮,并非山间明月般高不可攀,而像是染了俗尘,融于富贵锦绣中。

  林晋暗自揣测,素日在朝为官,这副样貌至多是锦上添花,还需凭真才实学。

  晚风轻轻吹动墨发,容璇自然不知道一面之缘的探花郎心中所虑。

  首辅开口:“今日琼林宴,陛下亦有言在先,不必太过拘束。你们年轻一辈且好生贺一贺。”

  “老师说得是。”

  容璇唇畔含了两分笑意,明白恩师的意思。

  单那一抹笑,让原本就瑰丽的容颜愈发有夺魂摄魄之感。

  陈祯笑着摇头,无怪乎眼高于顶的长女都动过心思,倒也无伤大雅。

  拜见过恩师,容璇回到自己席间。

  今日的琼林宴礼部有心安排座次,前二甲的进士皆相邻。

  抛开首辅门生的名号,容璇乃正统科举出身,在读书人中本该有一席之地。

  虽则她年岁尚小,但进士登科,惯例是按及第之年论资排辈,鲜有同辈能在她面前造次。

  她这一到士子当中,尚未寒暄过几句,不少人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容长瑾好好的进士一甲,原本前路已是通达,偏偏存了走捷径的心思,拜入首辅门下。

  谈及内阁首辅陈祯,总离不开一句擅转弄权,结党营私。

  这些年,陈府门下党羽跋扈更甚,无真才实学者忝居高位,清流文士多不屑与陈党为伍。

  不过背靠陈首辅这一棵大树,到底好乘凉。就好比容长瑾那五品官职,便是首辅力排众议保举的结果。

  在朝堂上,首辅言内举不避亲,又以容长瑾南下赈灾的功劳,奏请陛下擢升容长瑾官职。

  恰逢户部人才青黄不接,太子殿下亦无异议。

  放眼朝中年轻一辈的士子中,容长瑾最是官途顺遂,连初授便是六品修撰的李状元郎都矮上他一头。

  若说羡艳未必有多少,须知有得必有失。饶那容长瑾再如何傲视同侪,眼下太子逐渐掌政,首辅一党……焉知不是明日黄花。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隐尽,明月悬空。

  琼林苑内灯火繁盛,似与星月争辉。

  随着内侍声声唱和,翰林苑内齐齐肃容行礼。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熙和帝在数十仆从簇拥之中驾临,三呼万岁之声回荡在苑中。

  “众卿平身。”

  帝王声音温和,待得在上首尊位落座,众人方回原位。

  容璇的席位靠偏靠后,虽不见上首尊位情形,但也依稀知晓陛下龙体欠安。

  自元和三十年以来,陛下一直缠绵于病榻,对朝政多数时候有心无力。

  今夜也是因朝廷新科取士,陛下欢喜,故而撑着病体前来。

  “开宴。”

  宫人们捧着珍馐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容璇舀了一匙汤羹,不同于新科士子们的兴奋拘谨,她倒是一心一意应对着面前的佳肴,毕竟晚些时分还有得应酬忙碌。

  琼林盛宴,几年也就赶上一回。

  才吃了两筷子樱桃肉,酉时未过,陛下即摆驾回宫。

  容璇随众起身,帝王下至首辅席位时,还同首辅笑语了两句。

  得见天颜,纵前后不过两刻钟,还是让新科进士们倍沐皇恩。

  酉时尚未过,陛下即回宫休养,吩咐宾客无需拘束。

  待帝王离去,不多时首辅亦离席,琼林苑中光景自在许多。

  今夜盛宴本就是庆贺朝廷取士之用,陛下的旨意在前,席间很快热闹起来。

  丝竹弦乐声不断,皆挑了欢快悠扬的曲子来奏,一如新科的士子般意气飞扬。

  容璇满饮了杯中酒,对面来敬的士子亦然。

  盛宴不能无酒,容璇已数不清自己饮了几杯。

  方与户部的同僚一处敬过尚书大人,又周旋过左右侍郎席上。

  一圈转下来,酒饮了不少,客套话亦说了不少。

  接着,便有意在进入户部的士子源源不断来敬。

  一轮又一轮,每每这种宴席,容璇早便发觉同席的宾客格外爱敬自己。

  也是,位高者的酒她推拒不得,否则便是不识抬举,平白得罪贵人;位卑者的酒亦不能辞,此为目中无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身后无家族支撑,任何人都不宜得罪,不可行差踏错。

  “在下敬容大人一杯。”

  容璇举杯相和,外人望去,那如画的容颜染上一层绯色,不得不言实在赏心悦目。

  脑中已有了几分醉意,容璇饮过此杯,望宴上皆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此情此景,若是她不饮,便是待人不诚。

  能安坐席上者,少说也是二品大员。

  这样的官场,她起初不够适应,渐渐也就随波逐流,酒量多多少少练出了些。

  琼林宴上备着数种宫廷佳酿,一坛坛送至席上,这一坛新开的酒有些烈。

  还未休息过片刻,望自己手中再度被斟满的酒盏,容璇心下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无处藏身,她思忖着应对之道,否则今夜恐怕要大醉归府。

  酒醉还在其次,若是露了什么破绽……

  席上围了不少人,趁人不备倒酒有些艰难。

  又被劝着饮了两盅酒,容璇推辞不得,只能由着户部的一位同僚为她斟酒。

  “长瑾贤弟,请。”

  一同陪饮的还有三五士子,敬来的酒盏低于容璇,以示上下尊卑。

  容璇举杯欲饮的当口,忽有一小宦官上前,暂扰了酒局。

  众人观其衣制,认得是东宫近侍,自然无比客气。

  “各位大人安好。”小宦官转向容璇,“传太子殿下口谕,请容大人戌时一刻至云蔚亭,面禀宣德府相干事宜。”

  虽饮了不少酒,容璇反应尚在:“下官领旨。”

  小宦官未多停留,传完谕令旋即回去复命。

  众士子眼观鼻鼻观心,早便听闻太子殿下参政以来,夙兴夜寐,不想连今夜都未曾懈怠。

  容璇的笑容真心实意:“对不住,恐于殿下面前失仪,怕是不能再饮了。”

  她稍稍借了太子的势,为显诚意,容璇尽数饮了杯中残酒,将酒盏倒倾。

  如此,当然无人再有微词。

  酒宴照旧,容璇得了清静,寻隙用些点心,先行离席。

  琼林宴上的热闹喧嚣渐渐远去,此处皇家别苑她来过两三回,回回皆是不同心境。

  风吹皱一池春水,容璇倚在玉栏旁吹风醒酒。

  回望席上,如今新登科的士子们意气风发。不知官场浸润三年,会变作何模样。

  清风拂面,容璇脑中昏沉散去些。

  夜幕中繁星点点,于皓月旁难免黯淡。

  容璇估算着时辰,打起精神应对。

  云蔚亭在苑中高处,她拾级而上,遥遥便见东宫总管秦让候在亭外。

  “容大人稍候,奴才这便去通传。”

  “有劳。”

  容璇立了片刻,自高处俯视,琼林宴上情形尽览于眼底,时有雅乐声随风送至亭外。

  “容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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