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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见自己姑娘一看来信,眼眶瞬间便红了,不禁有些担心的问道:“姑娘,三爷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话?”
元春喃喃念道:“桑梓如故,岁月易老,陈琴扫榻,手足同伦。”
抱琴服侍元春多年,虽也能识文断字,但贾琮这句话意思隐晦,她还是没怎么听懂。
元春说道:“太太的口信才传入宫中,琮弟的年礼和书信就跟着进宫,我想着中间必定有关连。
必定是琮弟知道太太的心思,心中觉得不妥,这才会送书礼入宫。
琮弟屡受圣恩,在后辈子弟中无人可比,在世家老勋中已成卓然之势,众目睽睽之境。
英睿难自弃,高处不胜寒,官爵越是荣盛,凶险便越大。
如今他身为家主,家中人却为我斡旋宫中高位,便与他脱不了干系,以他的才智,不会想不到其中厉害。
琮弟这份信虽言简意赅,但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我,是否还要在宫中谋求富贵。
如我再无此心,便需珍惜年华,盼我回归家园,他会扫榻陈琴以待,共叙姊妹手足之情。”
抱琴听了这话,脸上神情激荡,问道:“我一向知道姑娘的心思,姑娘自然是想回家的。”
元春微笑道:“不仅你懂我的心思,琮弟也早就猜到了。
他是世之英才,如今功业已成,不仅自己因功封爵,还承袭荣国世爵,贾家东西两府并立,已足可护佑家门富足稳妥。
该做的事他都做到了,我还留在这深宫做什么,自然希望能早日回家……。”
抱琴神色激动,双眸红润,似要泫然欲泣,说道:“回家才真叫好呢,只要还能和姑娘回府过上几日,我便是死了都甘心。”
元春笑道:“真是傻丫头,说的什么傻话,哪里就能说什么死字,将来一起回家,还有一起长长久久的活着。
只是如今却还出不去,要等到明年,满了入宫十年之期,按照大周宫规,便有机缘出去了。”
抱琴笑道:“姑娘说的没错,这事也不用担心,三爷这么本事,到时一定会有办法接姑娘出去的。”
元春听了这话也笑意盈盈,只是很快敛去笑容,说道:“这次大老爷过世,琏二哥获罪,琮弟承爵,我虽没见全貌,但也能猜出大概。
太太期望我能为二房挣来荣耀富贵,这番心思只怕很难放开……。”
元春思索片刻,翩然走到书案前,将贾琮那份短信铺在书案上,凝神看了几眼,取了一张空白信笺,提笔写了几行字装入信封。
她又在贾琮那箱年礼之中,挑了几样精致的折扇、香水、香皂等物件,取了精致的包裹装了。
说道:“抱琴,你取这几样东西,送给乾阳殿的袁公公,就说琮弟的年礼已收到,微物以表谢意,劳烦他将这份信送出宫给琮弟。
琮弟既然会托此人办事,必定和此人关系融洽,这点忙他一定会帮,况且让他来送这份信,也是最妥当……。”
……
二月初二之后,贾家东西两府热闹了一阵,先是薛姨妈过生日。
借了荣庆堂后头的大花厅,摆了几座酒席,请贾母等贾家女眷吃酒听戏。
贾母因听说薛蟠在相看亲事,这是内宅妇人最乐道的话题,酒席上和薛姨妈着实说些喜气话。
虽那时夏家母女回去几日没回消息,但薛姨妈心中还抱着念想,听了贾母的话心中也得意,倒像是马上能喝上媳妇茶。
席上宝玉听到薛蟠要娶亲,好奇问了几句,探春便随口说道,对方姑娘是个美貌出众的小姐。
宝玉想到薛蟠这样浪荡的呆霸王,纨绔粗俗不堪,居然也用这样的佳人相配,实在是美玉陷于污浊之中,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想这天道既钟爱卓绝女儿,生出这些水做的温柔,又何必如此作践荒弃,心中不禁又发起痴来,寻愁觅恨了一会儿。
又想到那美貌佳人配了薛蟠这等人物,等她醒悟过来,该是何等苦痛追悔,只怕从此自暴自弃,美玉珍珠不免变成死鱼眼睛。
想到这里宝玉有些过于投入,竟忘了还在席上,几声唉声叹息起来。
要是薛姨妈知道宝玉心中所想,只怕要活活呕死……。
探春见宝玉又开始发痴,暗自埋怨自己多嘴,便绝口不提,好在只说了美貌姑娘,并没说是哪家姑娘,省的宝玉追根究底起来。
……
到了二月十二日花神节,正是林黛玉的生日。
贾母早一日便让王熙凤预备,要在大花厅拜宴,给宝贝外孙女庆贺生辰,自己也好趁便高乐一天。
这天才蒙蒙亮,东府黛玉院里边亮了灯火,黛玉大早起来沐浴,更换新衣,对着菱花镜台梳洗打扮。
烛台火光摇曳,女儿家浴后的沁人芬芳,在闺房中漂浮不散。
紫鹃将黛玉新洗的秀发,用松江棉的软巾吸干水,见到菱花镜中黛玉容颜娇美,双颊粉嫩,很是动人。
笑道:“还是三爷有法子,找到那位张友朋大夫,配出了三生养魂丸这等宝药,姑娘自从服药以来,身子比以前爽利许多。
往年每夜都睡得很浅,一年有三成日子能睡整夜,就算很不错了,如今姑娘夜夜都睡得极安稳,气色也变得愈发好了。”
黛玉微笑道:“我的身子倒没什么,原先虽弱了些,倒也过得去,只是服了这宝药,才知那位张大夫医术神奇。
我爹也是得了他的医治,他的病灶必定也是一日好似一日,这才是最要紧的。”
黛玉一边让紫鹃梳发,一边随手拿了妆台上各式礼物把玩。
这些都是迎春、探春、宝钗等姊妹送的生辰贺礼,大都是手中针线做的物事,既显用心又很亲切。
宝玉也送了贺岁礼物,几件华丽富贵的钗簪首饰,看形式多半是贾母的收藏,拿出来给宝玉撑场面。
还有一罐宝玉掏弄的玫瑰胭脂膏,据他说外头胭脂膏子不干净,自己做得才足够洁净贴心。
只是这玫瑰胭脂膏香味太浓郁,倒是合乎宝玉的性子,黛玉却闻着很不习惯,自然也不会去用,只是闲摆在那里。
黛玉目光看到一色礼品中一个黑檀雕花木盒,脸上生出笑容,那是贾琮送她的生辰贺礼。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对水种翡玉雕琢的手镯,色泽淡红,剔透无暇,戴上手腕上温润清凉,十分难得。
紫鹃见黛玉双手戴上手镯,把玩欣赏,像是得了极可心的,爱不释手。
笑道:“我听五儿说过,这对手镯是三爷逛遍神京首饰铺子,从城北一家老铺里找到的,据说是前朝宫里流出的稀罕物件。
因为颜色很是少见,像是新开的芙蓉花色,所以叫芙蓉脂玉。”
黛玉将那对手镯戴了一会儿,便摘下小心放回匣子。
紫鹃问道:“今天姑娘可是寿星,戴上这对镯子可多好看,也是三爷一番心意,怎么又摘下了?”
黛玉回道:“这对镯子虽好,太扎眼了些,外祖母收藏里都不见这样的,席上戴了出去,众人都会留意,问起来多些是非。”
紫鹃心思灵活,一听这话便懂了其中意思。
紫鹃说道:“我前几日听西府那边传扬,二太太想给宝二爷议亲了,隐约听说想定宝姑娘。”
黛玉听了随口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两年家里都在说金玉良缘的事,二舅母一向看重宝姐姐。
只是,宝姐姐是个心气高的,只怕不一定愿意,你没见她如今再也不戴那把金锁了……。”
……
等到中午时分,贾母在大花厅里开了宴席,为黛玉庆贺生辰,贾琮和姊妹们济济一堂,很是热闹。
薛姨妈也被请来,只是薛姨妈脸上没了上次的欢愉,因夏家母女离开后,时间已过近月,依旧毫无回音,必定是事情不成了。
黛玉事先请了王夫人,只是人也没到席,据说是身体有恙,正在东路院养着……。
……
荣国府,东路院。
今日因是黛玉生辰宴席,李纨、探春都过去赴宴,连贾兰都跟着母亲去了,整个东路院显得有些冷清。
贾政白天还在衙门,只留王夫人一人在房里闷气。
王夫人虽然心里不待见黛玉,但一向面上不会显出,因黛玉是老太太的宝贝外孙女。
往常如遇上黛玉生辰酒宴,王夫人虽心中膈应,但也是一定会出席的,脸面上也好过得去。
特别是如今二房搬到了东路院,实在已今非昔比,但凡可以在西府名正言顺露面,王夫人是不会错过这等机会的。
但她今日却称病不出,实在是心里极不爽快,去了也是没好脸色,与其让贾母见了生出疑心,还不如干脆不去。
自从贾琮承袭荣国世爵,二房搬进东路院,王夫人羞愤欲死,只觉得在贾家神京八房面前,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只怕如今消息都已传回金陵老家,当初的王家嫡长小姐,嫁入贾家二房成了当家太太,那时是何等风光。
如今却因承爵失败,成为贾家旁支的主妇。
她和那些苟活在宁荣街身上,日夜为生计奔波的贾家偏房妇人,彼此之间还有多少区别?
作为在荣禧堂居住十五年的当家太太,她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挫败。
虽眼下宝玉依旧得到老太太宠爱,还是安居西府,但连王夫人都早意识到,宝玉毕竟是不顶事的。
如今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以贤孝才德入宫为女史的长女元春。
……
据宫里传出的消息,女儿元春这两年在宫中得到皇后看重,听着处境势头很是不错。
王夫人又从兄长王子腾那里听到口信,当今圣上不慕女色,前面几次选秀,都是虚应其事,充实后宫的秀女屈指可数。
但这次三年之期选秀,听着风声是要大张旗鼓,其中也是事出有因。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三子,元子赵王、次子宁王都已成年封爵,三子还未成年,如今养在宫中,却一向体弱多病。
皇帝诸子之中,赵王李重瑁才能出众,文武兼备,光彩耀目,十分得嘉昭帝器重,一向被视为皇统接掌之人。
但是上年贾琮在金陵侦破卫军大案,赵王大力扶持举荐的张康年,被查出是大案的主犯之一,且此人还是赵王妃的本家堂兄。
张康年在赵王扶持之下,历任苏州卫指挥使、金陵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陪都兵部右侍郎,每一任职位都涉及江南军权核心。
如果张康年不涉及金陵卫军大案,这一切就不会太过扎眼。
但是,贾琮查出张康年是捅天大案要犯,并且涉及江南卫军肆权乱政,作为其恩主的赵王便一下浮出水面。
朝野内外传出不少谣言,不外乎是赵王居心险恶,培植势力,操控江南海政等流言。
虽然这些谣传到目前为止,并无实证,但却触动了嘉昭帝内心最敏感的神经。
让他对这个一向倚重的皇子,生出深深的失望,并随之孽生出防范和疑虑。
自从贾琮侦破金陵大案,回京复命之后,短短数月时间,赵王不少军中部署及举荐官员,都受到严厉打击,轻者罢官,重则伏法。
而已年过四十的嘉昭帝,突然意识到子嗣不丰的隐患,宫中传出本年选秀将郑重其事。
官宦之家年满十五闺阁皆入宫待选,宫内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凡品貌端丽,德行玉洁,皆有屏选之荣。
大周宫内六局特指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六局之下又设二十四司。
元春官居凤藻宫女史,便是隶属尚宫局。
王子腾当年因雍州院试案首诬告一事,贾王两家因此生出嫌隙,让王子腾在仕途上举步维艰,困居有名无实的京营节度使一职。
整日挖空心思便是如何攀附借势,打破眼前的仕途僵局。
王夫人因贾家二房变嫡为庶,荣耀财势皆失于人手,也是正在费尽心力扭转颓势。
这两兄妹听到这等扭转乾坤的消息,自然都是焚心于火,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才貌双全的元春身上。
……
王夫人两日前,按照往年惯例,因元春三年之事,让人给王熙凤传话,从公中提出四千两银子,用于宫中打点之事。
因王夫人知道如今贾家形势大变,二房除日常月例之外,再因专事独自从公众支取银子,已不合宗法家规。
再说如今贾家有贾琮支撑家业,已今非昔比,是否还需要元春在宫中邀宠,都已在两可之间。
所以此事她没有底气先告知贾母,先拿话试探王熙凤的口风。
她原本以为王熙凤听到此事,不会贸然说话,总要找贾母商量一二,因贾母以往对元春能再后宫立位,一向也很是热衷。
可事情出乎她的意料,王熙凤收到口信,只是过去不到半日,便让平儿传话。
说荣国府公中银钱紧缩,不足一次支取大额银两,此事搁置暂缓,且时候贾母也没让人传话过来。
王夫人便知王熙凤根本没有告知贾母此事,看着也不像擅自做了决定,必定是东府那小子给她撑腰,这才理直气壮回绝拨银。
王夫人虽痛恨贾琮以家主之威,搅黄二房的大事,但心中对王熙凤却是更加愤恨。
她好坏也是自己的嫡亲侄女,如今行事却半点脸面都不留,当真奸恶狠心的极点。
王夫人想到姑侄两人的位份,如今大相径庭,王熙凤成了荣国嫡脉大房的管家嫂子,自己却成了贾家偏房一主妇,当真活活气死人。
王夫人本来想去贾母面前将事闹开,但这两日贾母忙着给宝贝外孙女过生辰,要是坏了老太太的兴致,多半是没好脸色看的。
而且,王夫人对贾母是否还会偏向二房,心中已是底气不足,不仅老太太在内宅打滚了一辈子,比她更明白审时度势的路数。
所以,王夫人只能熬过这两日,再找空挡和贾母分说此事。
毕竟,只要元春的能在后宫上位,贾家二房和大房就能分庭抗礼,不用从此再东路院仰人鼻息,这事想来老太太也是乐见其成……。
……
正当王夫人为元春一事心神焦灼,坐立不安之时,丫鬟彩云过来回话,说夏家太太携礼上门拜访太太。
王夫人听了心中奇怪,夏家太太要上门拜访,也应该去梨香院拜访自己妹妹,怎么会过来拜访自己?
王夫人心里虽这么想,口里却让彩云赶紧将人请入内院。
如今贾家二房败落,在贾家已无财无势,桂花夏家是神京有名的豪富皇商,王夫人自然愿意多和这样的人家来往。
等到夏太太进了内院,王夫人奉茶客套一番,夏太太才有些神情歉然的说明来意。
王夫人听了倒是大感意外,夏太太说自从薛家返回,本是有意这门亲事,但半月请高僧给女儿卜卦批命。
那高僧说女儿和薛公子生肖八字不合,若强携鸳盟,必生无妄之灾。
夏家恐有伤薛家殷殷之情,不好登门回绝,只好请贾夫人代为转达致歉。
王夫人不知夏太太所说的高僧之言,是否真有其事,还是夏家看不上薛蟠的托词。
不过这事左右不合她相干,该头疼的也是她妹妹,她大可不必因此事和夏家生出嫌隙。
再说,王夫人对夏姑娘颇有好感,觉得这姑娘是一等人物,内心隐隐觉得薛蟠般配不上,两人亲事不成,也在常理……。
只是薛蟠的亲事不成,自己宝玉和宝钗的亲事,也就要耽搁下去,也不知该如何破解转圜,虽有些烦恼,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况且,这夏太太礼数十分周到,上门只不过转托一事,却带来了两箱随礼。
箱子中都是琳琅满目的上等丝绸、上年份的参茸药材、上好的龙涎香料等等。
王夫人也是当惯了家的,自然有些见识眼力,如果是往年这些礼物虽贵重,也不太算什么。
如今形势骤变,这些东西再看到眼里,感受已和以往不同,心中只是感叹夏家出手阔绰豪富。
她却不知夏太太虽上门请托推亲之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是借此事和贾家交好,所以才会下重手送礼。
王夫人面色和蔼的说道:“夏太太也太过客套,儿女亲事,必要慎重,既是高僧批卦,自然不能违背,以免伤了儿女亲缘。
舍妹是世家之妇,性情和善,通达礼数,必定能体谅夏太太苦心,我会帮二家说项,这也不值当什么事。”
王夫人把话说开,夏太太又是灵巧之人,两人话语之间越发和睦,宾主之间气氛越发融洽。
两妇人奉茶闲聊之际,夏家太太也说起家中生意之事,又说到家业无人传承,孤儿寡母的不易之处。
还无意之中提到夏家在内务府和宫中的一些人脉……。
夏太太只是无心随口而谈,但王夫人却是听者有心,目光已难以抑制的微微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