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朱玉是个聪明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想通了一个关节。
齐玄素上交了一份草稿,却还在签押房继续准备汇报,那就说明一件事,齐玄素也知道这个稿子大概率是不好通过的,压力太大了。所以他提前预留了空间,也就是妥协的余地。
道门内部的妥协,一般不是单方面的妥协,那叫认输。
一般都是互相妥协。
你退让一步,我也退让一步,如此才算妥协。
李朱玉道:“没有说不谈,更没有说不明确,我们说的是侧重点的问题,议事总要有主有次。你列举了成绩和问题各一半,看似是两者都重,实际上是两者都不重,这就与上面强调侧重点的精神相冲突了,与整个议事的大方向也相冲突了。”
齐玄素故作沉吟之后,说道:“既然要侧重,那这样吧,把五五开改为四六开。六成的问题,四成的成绩,你觉得呢?”
李朱玉没有说话。
齐玄素接着说道:“总要考虑西道门的感受,就算是内部讨论,也不可能瞒着西道门吧。”
李朱玉终于开口了:“既然首席都这么说了,为了照顾西道门的感受,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的意见算不得什么,更不能打这个保票,最终还是要看掌堂真人和国师的意思。”
齐玄素说道:“等到掌堂真人回来之后,我想就此事与掌堂真人详细面谈一次。”
李朱玉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好的。”
虽然沈玉卿才是清微真人的秘书,但李朱玉毕竟是义女,也能做这个主。
在李朱玉离开之后,齐玄素回到书房,提笔疾书,很快便把这一稿定下了。
稍晚时候,沈玉卿通知了陈剑仇,掌堂真人请齐首席过去一趟。
齐玄素拿上自己的新稿子,往掌堂真人的签押房去了。
放眼整个北辰堂,清微真人是一号人物,齐玄素是二号人物,除了清微真人,也就是齐玄素了。却不同于齐玄素和王教鹤的关系。当时齐玄素下去,带着金阙的使命,等同是天使,后期又分掌了部分属于掌府大真人的权力,这才能与王教鹤抗衡。
可在北辰堂,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清微真人不仅仅是掌堂真人,还是金阙的次席参知真人。严格来说,清微真人首先是金阙的次席参知真人,然后才是兼任北辰堂掌堂真人,这个顺序是不能错的。如此一来,两人的地位差距就拉大到首席副府主根本无法与掌堂真人抗衡半分的地步。
齐玄素来到清微真人的签押房外,沈玉卿已经等候在这里:“真人在等齐首席。”
齐玄素微微点头,推门走入会客室。
里面只有两人,分别是清微真人和李朱玉。
清微真人坐在主位上,伸手一指旁边的位置:“坐吧。”
李朱玉正在摆弄茶具,为齐玄素斟满了一杯茶。
齐玄素坐下后,将手中的汇报稿交给清微真人:“请真人过一下目。”
清微真人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接过汇报稿,慢慢浏览。
齐玄素捧起茶杯,却没有喝茶,只是任由热气袅袅。
很快,清微真人看完了,没有立刻置评,而是问道:“天渊,你如何看待新大陆的局势?”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短时间内,在没有重大变数的前提下,西道门和蒸汽福音谁也奈何不了谁,应该会维持南北对峙的局面,军事对抗成为明日黄花,发展求变就会成为大方向。西道门要面临从战时体制转变为正常模式的重大转型问题,正所谓船大难掉头,这很考验掌舵人的魄力和能力。”
清微真人微微点头,认可齐玄素的分析,然后又道:“发展问题是个大问题,如果你是西道门的掌舵人,要如何发展?”
齐玄素一时间摸不清清微真人的意图,只能顺着说道:“道门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开始实行各种产业的转型,是要把一大批技术含量不那么高的产业转移出去,先前是转移到南洋。我在南洋待了三年,对那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如今南洋也趋于饱和,甚至部分地区,诸如狮子城、升龙府等比较发达的地区,同样开始转型。从发展的大趋势来看,这些产业,当然是低水平的,但是对于一穷二白的南大陆来说,接受这些产业转移,正是推动整体转向的一次重大机遇。”
齐玄素顿了一下,终于是抿了一口茶,然后接着说道:“如果我是西道门的掌舵人,必然要抓住这个机遇。这些产业就像面包,奶油蜂蜜的面包当然好吃,可产量有限,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白面包当然不如奶油面包好吃,可总比掺了锯末的黑面包好吃。在自己没有白面包的情况下,从别人手里得到一些白面包,也是为自己日后能吃上奶油面包打下基础。”
清微真人总结道:“平等互助,和谐发展。”
齐玄素一怔,随即说道:“是的,这一切有个大前提,那就是道门愿意与西道门互助,若是道门对西道门进行封锁,那么结果就很难说了。有些时候,掌舵人也是身不由己,不是不想发展,关键还要看别人的态度。”
清微真人问道:“那么道门为什么要帮助西道门呢?”
齐玄素道:“同宗同源,存续相依,说得直白一点,兄弟之间互相帮衬,做兄长的发达了,难道不拉兄弟一把吗?”
清微真人笑了一声:“既然是同宗同源的兄弟,那么为什么要分锅吃饭?干脆变成一家人,吃一锅饭,不好吗?”
齐玄素听明白清微真人的意思了:“当然好,只是这里面有许多问题,恐怕很难解决。我们与西道门是一家人,塔万廷和中原可不是一家人,南洋各国,最起码有半数是中原移民,做中原王朝的藩属国也非一朝一夕,基础摆在这里,当然可以一锅吃饭,可塔万廷呢,几乎没什么相同的地方,就是一锅夹生饭,强行吃下去,恐怕要胀坏肚子。”
清微真人道:“事在人为,若是不去尝试,那么永远也成不了。”
齐玄素道:“就怕步子迈得太大……”
清微真人打断了他:“不怕做错事,就怕不做事。不迈步子,永远不会扯到大胯,可不迈步子,发展又从何谈起?发展,发展,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齐玄素看了眼被清微真人放在茶几上的稿子,沉默了片刻:“要不,我再回去想想?”
清微真人点头道:“多想想没坏处。”
齐玄素拿起那份稿子,起身告辞。
沈玉卿亲自相送。
只是齐玄素一语不发,几乎跟这位大秘书没有任何互动,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齐玄素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直接将稿子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跟在齐玄素身后的陈剑仇把稿子捡了起来,轻声道:“首席……”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看来我要愧对皇甫道兄的殷殷期望了。”
陈剑仇道:“皇甫真人会理解首席的难处。”
齐玄素没有说话,而是从橱格里抽出了一张裁成条幅的宣纸,在书案上铺展开来,用镇纸抹平压好。
陈剑仇赶忙帮着加水磨墨。
齐玄素提起了笔,陷入沉思之中。
不止一个人教过他,要学会制怒,所谓制怒,就是控制情绪。若是要舒缓情绪,可以练练书法。
齐玄素在过去的两年,闲暇时也学了几笔,能用刀用剑的人,执笔也不会差到哪里,不敢媲美大家,却也能拿上台面。
如今的齐玄素再也不是当初在姚裴面前闹笑话的齐玄素了。
很快,陈剑仇磨好了墨,齐玄素提笔蘸饱了墨,却又迟迟未能起笔,结果墨汁在纸上形成了一个墨点。
陈剑仇见状便要帮齐玄素换一张宣纸。
齐玄素抬手制止道:“不必了。”
说罢,他就着这个墨点从右往左写道:“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如果不算中途的蘸墨,那么这几个字算是一气呵成,齐玄素随手将笔丢在笔洗里,审视着这幅字。
陈剑仇陪在旁边,目光同样落在这幅字上,说道:“首席的字中带着‘气’呢,笔锋就像刀子似的。”
秘书这个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不仅要捧场,还得猜准上司的心思。
此刻陈剑仇就把齐玄素的心思拿捏得很准——首席与掌堂真人谈得不尽如人意。
齐玄素考校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带着气?”
陈剑仇回答道:“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亚圣认为,帝辛失天下就是因为丧失了百姓的拥护,如今那些企图一统天下的人,就好像害了七年的病,必须求取蓄积三年以上的艾草来灸治,才能见效。如果平时不注意积蓄艾草,终身也不会得到。如果不能立志施行仁政,一辈子都会忧虑受辱,一直到死也不能一统天下。”
齐玄素认同道:“很好,四六开不行,那就三七开。盖上我的印章。”
陈剑仇取出齐玄素的私印,在朱砂印泥盒里重重地印了印,然后又伸到嘴边呵了一口大气,在条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
齐玄素吩咐道:“不必避讳旁人,直接给皇甫真人送去,他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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