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宋锦茵虽是裴晏舟身侧唯一的婢女,但那些细致的照顾,也唯有在每次裴晏舟醉酒后。
不太清醒的男人会比平日里温柔,唤她名字时,如情人耳语缠绵缱绻。
可今日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的,却是第一次。
宋锦茵想了一圈,忆起他应下自己的放手,隐隐有了猜测。
“我一夜未眠。”
她想了想,目光落向裴晏舟幽深的眸子,语气温和,“今日又因着世子的身子,一直撑到现在,倘若世子一直不肯听木大夫的话,我只会同世子一起疲惫。”
男人的脸自听到她一夜未眠后便沉了下来,面容冷峻,侧脸棱角分明,透着坚硬。
握着的手终于松开,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姑娘,而后沉声道了句“进来”。
木大夫小心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踏进屋里,见着世子愈加苍白的脸色,心里还来不及咯噔作响,便又听前头的人开口。
“替她瞧瞧身子,再开个方子,让人炖些滋补的药膳送来。”
“是,世子。”
许是因着宋锦茵的话,裴晏舟知晓不可再如此拖下去,他抬手接过药碗,忍着伤口的刺痛仰头喝下。
不知是药太苦涩,还是牵扯到了受伤之处,男人下颌紧绷了一瞬,眸底闪过痛苦之色。
但极快,他便稳住气息,看向一直在瞧着他的宋锦茵。
心仪的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他不远处,眉眼带着些许担忧,水眸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淡漠无谓。
裴晏舟突然就想,若能一直这般,伤口带来的痛楚,他也不是忍不住。
喉间突来一阵不适,逼得想远的男人回过神。
他忍不住咳了一声,不想她瞧见自己的狼狈,侧头避开了宋锦茵的视线,“客栈如今没有旁人,你先在隔壁屋子休息,待睡一觉醒来喝了药膳,再......再回小院。”
裴晏舟怕她不愿多留,说话间有些犹豫。
只是他也想好了,若她没有休息好,他是怎么都不会放她离开。
正想着,面前的姑娘点了点头。
“待婉清姐姐回来了,世子要派人去唤我。”
裴晏舟只当她是不想与自己一直单独相处,垂下的黑眸里闪过受伤,只是下一瞬,却仍是依着她应下。
宋锦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注意到旁边男人失落的神色。
她想得清楚,能不能解毒,兴许还得看这位沈玉鹤的师妹。
宋锦茵不愿承认裴晏舟因着这毒生出的衰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原本意气风发的男子,在她眼里便越发虚弱。
眼见着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不稳,她心中便是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这些,宋锦茵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自然地准备接过他手里的空碗去放好。
“不用做这些。”
裴晏舟避开了她的手,自己将碗放到一旁。
而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抬手替她捋了捋碎发,“去好好休息,我这处不会有事,反倒是你。”
“我?”
男人似有不适,出口的话还没开始便突然止住。
宋锦茵见他喉间滚动,薄唇又紧抿了一瞬,终是没能压下心底的担忧,“你别再说话,我现在就过去。”
裴晏舟缓了片刻,而后深吸了口气,勾唇,对着她安抚一笑。
“我的放手依旧作数,但,须得你一切安好。”
宋锦茵鼻子又有些堵。
她不想再看那双深邃到满是情意的眼,撇过头站起了身子。
没等木大夫仔细替她把脉,宋锦茵看了眼床上的人,寻了个借口匆匆踏出了屋子。
木门打开,又极快地关上。
裴晏舟并不知道她这一走,还会不会出现在他跟前,可她一夜未眠,他不能再留。
而宋锦茵的背影刚消失在屋里,强撑着的男人便眉头一皱,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胸口的不适不停上涌,适才他所有的隐忍,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接过木大夫递来的帕子捂住嘴,生怕这动静传去了外头,让还没走远的小姑娘听见。
“世子!”
适才进来的几名玄卫一改平日的冷淡,眼中闪过惊慌,忆起那群刺客,几人握着长剑的手一紧,浑身透出杀意。
帕子瞬间便被血色浸透,新换的衣袍和褥子也又一次被血迹沾染。
裴晏舟眼中清明不再。
他原本不该醒来,甚至因着伤势,他根本就难以醒来。
可他感受到了宋锦茵的气息,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不知晓便罢了,可如今她就在自己跟前,他又怎么愿意错过,这可能会是他二人的最后一次相处。
而此时的屋外。
宋锦茵行到一侧后,停下了步子。
里头压抑的咳嗽一声一声落在了她的心上,还有吐血的声音,以及玄卫那句惊慌失措的世子。
因为她在,所以裴晏舟一直强忍着不适,直到她离开,甚至怕她听见动静,确认她行远前还拼命压着声音。
宋锦茵再心狠,这一瞬也模糊了眼,手脚冰凉。
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提起的步子,却一步比一步沉重。
林景修从下头匆匆上来,没注意到木柱后头的她,带着急色推门而入。
此时屋里的裴晏舟总算是停了下来,没再吐血,只是闭眸靠坐在床上,气息沉重。
男人唇角因沾染了血色万分妖异,脸色也因此被衬得愈加苍白,偏周身自宋锦茵离开后便冷冽如裹了寒霜,瞧上一眼,像极了一幅诡异又摄人的画卷。
林景修步子微顿,越发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念头。
没有宋锦茵在身侧,裴晏舟连仅存的一点人气也在逐渐消散,不用多久,便真真能对得上那句冷血薄情。
他怔愣了片刻,看着玄卫将这处收拾好,想起外头的情形和他的身子,回过神,眼中带着急切。
原本想问一句宋锦茵是否已经离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那姑娘真已经回了小院,再提一遍,岂不是等于要了裴晏舟的命。
“你如今万不可运功,也不可牵动心神。”
林景修沉声嘱咐,倏地又皱眉道:“外头有人在盯着客栈,可如今街上来往有不少百姓,要将所有探子寻出来,颇为不便,不如你先回宅院休养,玄卫在那处也更好防备。”
“不必。”
裴晏舟并未睁眼,只费力吐出两个字,一侧的手也重新摸到了那个荷包,将其再一次握回手里。
“那宅院往后要留给她,若是提前暴露,让旁人知晓,她如何能住得安稳。”
林景修一时语塞,虽知他说话辛苦,但仍忍不住开口:“可你如今在客栈,她若不来便罢了,若是来瞧你,旁人一眼便能盯上她,这处眼下可算不得安全。”
“嗯。”
男人正想问他,既是知晓此处危险,为何还要将人带来,但想到适才宋锦茵只是留在旁边就给他带来了莫名的安稳,裴晏舟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今日宋锦茵来了,他才惊觉自己要活下去。
就算她往后不再见他,只要他裴晏舟握权一日,便能护她一日。
“她还未走,今日李婉清若没有回来,明日一早,便让玄卫秘密护送她回小院,面上再留下孙娘子照顾。”
裴晏舟从应下放手的那日起,便重新给宋锦茵挑了四名厉害的玄卫,还让人送信给了玄三,让他赶来洛城,往后只跟在她身侧。
宋锦茵未曾和玄三打过照面,她不会认得他。
裴晏舟什么都想好了。
甚至也决定了以后应允她放手的日子,他就在她身后,默默守着她。
一辈子兴许不会太长,靠着那些有她的记忆,和往后守在她身后的日子,他应当也能撑下去。
可裴晏舟独独没想到,临到放手,他却又生了迟疑。
怕她被人盯上,怕她被卷进这场麻烦,也怕她真的不再记得自己。
林景修在旁继续开口,可裴晏舟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
强撑了许久的男人终是又闭上了眼,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而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连重新握住荷包的手也一点点松开,任由东西跌落,无力留下。
林景修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见木大夫着急忙慌地上前诊脉,他转身抽出玄卫腰间的长剑。
他没有裴晏舟那么好耐性能等下去。
刺客既是同冯易两家有关,那他便直奔这两处寻人,要么拿出解药,要么就让其赔命。
他不信他堂堂长公主的儿子,大夏皇帝的外甥,冲动一次还能真能被人拿去当把柄,定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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