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都有各处的盘算,太守夫人心中亦是有犹豫。
只是眼下,她仍是匆匆去到了前厅,一脸和蔼地看着前头垂眸饮茶的易家少爷。
不是所有行商之人都容易被人看轻,尤其是洛城易家。
只是这位易家少爷瞧着虽算俊朗,但其手上的风流事却也不少。
太守夫人本是心存不满,也有些瞧不起易家的身份。
但见老爷看重,易家也还算心中有数,她便也稍稍放了些架子。
说起来,若不是老爷像铁了心地要将女儿嫁去易家,她还是更属意有官职的王家,起码身份上,没差上太多。
可不管如何,眼下,她都得先给自己女儿稳住眼前这人再说。
若琦玉那腿真好不了,往后在王家后院,她不一定能拿捏住其他人,但若是嫁进易家,以她太守嫡女的身份,谁也不敢真欺负到她头上。
太守夫人想的明白。
故而瞧见易家少爷时,她没再端着身份,而是一脸和蔼,热情地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
冯琦玉的事并未传开。
宋锦茵虽不知晓太守府里头的情形,但如今她并不太担心那位冯大姑娘会寻她的麻烦,她担心的,是以后的绣坊。
只是身边人瞧不出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淡淡愁绪。
偶尔围上来的,也都是想看看她在绣坊被传开的技艺。
甚至还有几位老绣娘,寻了个由头来瞧了瞧,又叹了句模样标致,而后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不放。
宋锦茵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脸上挂着的笑,也因着来人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逐渐僵硬。
“这刺绣啊,谁都能做,但要真靠这门手艺吃饭,还是得老天爷大方,多给点本事!我一开始还不信,如今瞧见宋辞你,便知真有如此被老天爷宠着的可人儿!不仅模样生得好看,还有这么一双巧手!”
“你还别说,我刚瞧了这绣图,宋辞这丫头,往后只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厉害!吴绣掌啊,捡到宝了!”
宋锦茵在国公府里的这些年,遭受的大多都是面上的虚假和敷衍,亦或背后的奚落。
像当面这般热情的,她瞧见的少之又少。
更别提,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她是被老天爷宠着的姑娘。
一时之间,宋锦茵生了些无措。
她曾在无数次的黑暗里怀疑过自己,也曾生起过憎恶,想着晦气二字,是不是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甚至不敢停下,只怕在那瞧不见以后的高墙宅院里,连命硬二字,都没办法带她扛下去。
可如今,她竟会被人艳羡,被人拉着手真诚地称赞,还因此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善意。
这所有热情的一切,将宋锦茵心中筑起的高墙打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也一点点地撕开了她面上的镇定和清冷。
暖意随之而入,驱散着原本藏在里头的冷风,让她生了不一样的情绪,也真实地感受到了活着二字。
宋锦茵抿着唇,头一次因着羞怯而语塞,目光落向了前头已经空了许久的位置。
......
莲香一出去便是小半个时辰。
再进绣坊时,手上拿着一包包好的青色果子,看得宋锦茵眼睛圆睁,而后又笑得眯成了一弯月。
“酸果子......莲香姐是特意替我去寻的吗?”
瞧着那双发光的眼,莲香不好意思说,这些同她没关系。
她不过是出去碰了碰运气,没承想没见到上次那个老伯,却见到了那位让她心猿意马的京都城公子。
公子说他姓林,来此亦是为了办事,莲香哪敢多听,见他随意打听了两句宋辞的消息,便顺势说起了酸果子一事。
而后便是旁侧的人接过了这活。
她站在原处,看着那位林公子离去的背影。
一边等着酸果子,一边在心中更坚定了几分。
她要出人头地。
不是为了同那样的贵公子在一起,而是为了能有机会,让她去看更广阔的世间,顺带也能有多瞧他几眼的身份。
只是这话说出来容易让人误会。
莲香见面前的人双眼明亮,实在是讲不出口心里头那点悸动,只得移开了视线。
刚一垂眸,便见宋辞手边放着一张未绣完的绣图。
在被那双璀璨水眸瞧出了心虚后,莲香顺势拿起来看了看,转开了话头。
“你安心吃你的......这式样,是你新绣的?”
“嗯,休息的时候拿来练了练手。”
宋锦茵一口咬开酸果子,感受到汁水迸发,清香停留在唇齿之间,她只觉满足,连胃中不适也顿时好了不少。
这一瞬的惬意让她有些不敢相信,适才的难受,竟是因为她馋了。
馋的还是这小小一颗不起眼的腌酸果。
“你倒是有精力,每日忙完春衫还能抽空做旁的事。”
莲香仔细看了看上头的针法,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
嫉恨也没用,这样的技艺和本事,她如今确实达不到。
“说起来,你这样的手艺,能去更厉害的绣坊......不过咱们这也还算好,还有点名气。”
宋锦茵并没将莲香的感叹放在心上,而是小口地吃掉一整颗酸果子,满足地弯了弯唇。
见面前的人看得认真,她用帕子擦了擦嘴,开口询问道:“莲香姐,洛城里可有外头来的商队?”
“自是有的,远的不说,这段时日该就有不少,只是商队的东西大多都是珠宝香料,还有奴隶器皿,只有贵人们才挑得起,同我们这些人没多少关系。”
说到这,莲香突然想起面前这姑娘兴许有的身份,懊恼自己记性太差,下意识便改了说法:“其实也不一定挑不起,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去打听,怎得问起了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便顺势问了问,那洛城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换走吗?”
“洛城......”
莲香蹙眉想了想,而后摇头。
“不太清楚,估摸着是没什么东西,商队偶尔来上一批,但都不怎么在洛城停留,该是会直奔京都。”
宋锦茵听着,指尖无意识抚过手里的酸果,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思绪有一瞬的走神。
......
宋锦茵的小院隔壁,裴晏舟正坐在小院新安置的石凳上,看着前头笼子里的兔子,许久未出声。
手中是他今日收到的第二封信件,亦是同沈玉鹤有关。
看着像是已经寻到了药引。
且他送回京都的信里,还写了他有来洛城的打算。
裴晏舟面容冷峻,黑眸里闪过敌意。
这么一座城,于沈玉鹤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可他却偏偏挑了这处来落脚休息。
若不是来瞧宋锦茵,怎么都说不过去。
只是裴晏舟眉宇间虽有晦暗,但到底还是压住了冷厉,也忍住了阻挠的心思。
单凭沈玉鹤的医术,他不仅拦不得,还得护他周全,再将人好生安排妥当。
更何况,他如今住的这院子,还是从沈玉鹤那小厮手里抢过来的,上不得台面,也见不得光。
“主子,这兔子......”
笼子里的兔子原本还在闹腾,不停啃着笼子,来回跳动。
只是裴晏舟一坐下来,里头的小东西便像开了灵智,坐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动都不敢动。
“待会让人提过去给她,说是偶然得的,她若是喜欢就留下,若是瞧着有犹豫,便拿回来。”
“主子不亲自交给锦茵姑娘?”
仓凛看了看那只主子挑了许久的肥兔子,犹豫了半晌才道。
姑娘家大抵都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瞧着憨傻又喜庆。
主子若亲自带着过去,多以这些小东西的借口去露露脸,兴许还能打消一些锦茵姑娘记忆里,曾经不太好的画面。
只是裴晏舟听罢,低垂的眼睫微颤,黑眸里似有情绪翻涌,闪过挣扎,而后又趋于宁静,只余一片漆黑。
“不必。”
他缓缓开口。
吹了许久的风,男人嗓音干涸沙哑,还夹杂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这小东西能陪她便好,我若是去了,她大抵看都不会看它一眼。”
仓凛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劝。
裴晏舟将心思都放在了宋锦茵身上。
只觉得等她回头,比在朝堂上拉人下马难办了数倍。
可他不会放手,也从未打算放手。
而此时给三皇子的密信不过刚送出,洛城里便又来了京都城的人。
来人在钱来客栈没有寻到这位世子爷,却瞧见了从外头回来的林家少爷,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陛下最疼爱的外甥。
只是这位少爷虽眼带困倦,身上却隐约透着脂粉气,风度翩翩之下,是未曾定性的玩乐模样。
来人从他身边经过,见人多,并未开口请安,只继续吩咐身后的人,去寻那位裴家世子。
林景修大步迈进客栈,顺势要了壶酒送上,这才不紧不慢地行去了里头。
“去告诉世子,三皇子的人来了,应当在寻他。”
男人勾着的唇角未落,透着不羁之意。
直至身后小厮离开,他都未曾有多少波动,悠闲得好似真在享乐,只是那双桃花眼却稍稍眯了眯。
朝堂上该是要生动荡,不然三皇子,不可能直接派亲信过来寻裴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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