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五十两纹银,一百枚下品玄晶。
这是那日最终谈妥的价码。
门下走狗这等字眼确实难听,不过……挺香。
宁朵摸着良心说,开店一个月去掉租金吃喝等开销,剩下的不足这份饷银的四分之一。
银子好赚,玄晶难求。
玄晶是修士专用之物,内含天地灵气,不可被人体直接炼化却是制作高品质符箓、阵法、丹药、法器等物的必需品。
据说上古时期玄晶极多,历经三次天地大劫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少了,历代皇朝都十分重视玄晶矿藏,加之各大门阀世家瓜分,普通修士能获得的玄晶极少。
到了大虞朝也不例外,朝廷与门阀世家共治天下,历经千年岁月玄晶变得越来越值钱。
顾狗官卑鄙、下流、无耻、肮脏、龌龊、狡猾、歹毒、下三滥、缺德带冒烟。
可也不得不说,给的多。
宁朵甘冒风险出售违禁符箓也是为了赚玄晶。
天元派早已名存实亡,师父寒宵子的愿望是让她重振门派,她不想那么多,只想报仇。
灭门惨案是谁做的至今也没下落。
指望官府不如指望狗,想要给惨死亲人们报仇雪恨,她只能依靠自己。
符道是道修分支主修真炁,符道修士天生不善争斗,本事都在那一枚枚符箓上。
宁朵自知凭自身实力很难给全家报仇,能想到的报仇方法只有一种。
悬赏。
江湖上有山中城、霾、桃花亭这样的秘密组织,专干暗杀这等活计。
想要悬赏必须要有足够的玄晶。
京城赚玄晶机会多,她才来到京城找到师兄周楚,开了间一朵桃花符箓店。
那日被顾狗官抓住把柄不得不成了他门下走狗。
黑衣姐姐一句话点醒了宁朵。
给狗官当手下也就成了锦羽卫官差,便于调查仇人,狗官给的又多,当走狗也只得认了。
可宁朵依然足足哭了三天。
江湖侠女谁愿意当朝廷走狗!
一想到将来被江湖人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她就哭,我宁家可是世代良民。
都是狗官害的!
今天店里没生意,宁朵越想越气。
可把柄在狗官手里,想反悔是不可能了,她想起了玄晶。
十月了,狗官该给发饷了!
宁朵就赌气来了。
担心去衙门被认识的人发现,她半道收了易容符,以本貌找到锦羽卫衙门。
结果一等就等了一小天,饿的前心贴后背。
书房里发现一盒精致宫点,吃别人的东西本不礼貌,可一想这是狗官的点心,她就大吃特吃。
吃死你!
即便被狗官发现了,宁朵也不惧,一边瞪眼珠一边吃,故意嚼得恶狠狠。
不知为何,顾淮想起了前世养的二哈,忍笑冷声道:“放下。”
“嗯?”
“放下食盒。”
“哼!”宁朵紧紧搂住食盒。
更像护食的二哈了。
顾淮阴沉着脸,“你是我门下走狗,来衙门倒也无妨;不过,当走狗就要有当走狗的样子。”
“什么意思!”
“你好歹也是官差了,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江湖有道义,衙门就没有规矩吗?哪个官差见了上官还敢吃东西?”
宁朵咬着唇不说话,粉嘟嘟小脸蛋煞白。
想哭。
如今她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江湖有道义”,‘呜呜,我没道义了。’
“放、下。”顾淮一字一顿。
“……不放。”
简单两个字竟发出了悲音。
顾淮忍笑忍得很辛苦,强板住脸道:“不放不给饷。”
宁朵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食盒。
因为几块点心丢了月饷,委实太亏了些。
“送回去。”
“……。”
宁朵只得捧着食盒送回书房桌案上,临转身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吃死你!’
回到前堂刚要坐。
“站起来!”顾淮一声低喝。
宁朵嘴唇努了努,“……凭啥!”
凭啥你坐着,我站着?
顾淮冷笑,“本官面前,有你坐的份?”
宁朵知道是这么个理,可是心里堵得慌,气恼道:“你也太欺负人了!”
“你可以走啊。”
顾淮阴翳一笑,“是我求着你吗?是你求着我。”
“……!”
宁朵气得肺要炸了,狠狠跺脚,‘走!’
转身向外就走。
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嘲讽意味溢出天际,“啧啧,不愧是恪守道义美少女。”
语言的力量有时超过符箓。
宁朵好像中了定身符,一动不动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身后声音变得冷酷起来。
“做人最怕反复无常,你宁死不屈,人人敬佩你是条好…女;伱投效朝廷,也算为国出力,本官自然给你一个出路。”
“反复无常,江湖骂你是弃义小人,衙门骂你背信之辈,百姓骂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里外不讨好。”
“宁朵,你想好,出了这扇门就没有回头路。”
顾淮长篇大论,想喝口茶水发现没有,只好抱膀看着曲线婀娜的背影。
终于。
那背影擦了下眼睛,转过身来,眼圈红着嘟囔道:“谁要走了,我就是随便迈两步。”
顾淮哼了一声,指了指身前地面。
宁朵无奈走过来。
“站好……抬头、挺胸、收腹、腿绷直!……这还差不多。”
顾淮摆了下官袍,慢条斯理,“何事?”
“狗官!”宁朵扯着嗓子大吼,“给钱!!!”
震得顾淮耳鼓生疼。
“呵、呵、呵!”他的笑声比三九天还冷,语速缓慢地问道:“狗……官?”
呜了一声,宁朵哭了,“大人,我错了。”
……
回到一朵桃花符箓店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锁上门,进后屋。
宁朵坐下,看着眼前一個大银元宝和一堆淡蓝色玄晶。
灯光照耀下,银灿灿和蓝晶晶的光芒混杂在一起好像一团浆糊,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想哭。
忍着不哭。
她抓过纸笔开始作画。
符师不是画师,可天才少女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人物模样,狗官的样貌惟妙惟肖。
宁朵手中出现一根钢针,“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
狗官被扎烂了,心情也终于好了起来。
梳洗完毕,宁朵检查前后屋门上、窗上、棚上、地上的示警防御符箓,又抽出枕头下的金光盾符,感知一遍又塞回去。
床头放五雷符,床尾放神行符,枕头左边放飞腾符,枕头右边放金刚符。
而后才脱掉外衣钻进被窝,胸间插了一枚六丁六甲神兵符,手里握着一枚土遁符。
蜷缩在床里,紧紧裹着被子。
自从四年前家中惨变,她在哪里都觉着危险,不用符箓把自己包围起来就无法入睡。
哪怕睡着了,也必然在泪流满面中醒来。
每一天都是如此。
从无例外。
那一幕永远缠绕着她,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只要睡着就会回到那个血泊般的院子。
天边弯月心疼注视紧紧裹着被子的女孩儿。
她终于困了。
“扎死你。”
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声,她翻了个身,睡去了。
……
第二天一早,宁朵起床,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忽然咯咯笑出声来。
昨晚梦到了狗官,满脸都被扎成小洞往外喷水,好像个人形喷泉。
好好笑哦。
她起身准备洗脸,忽然愣住了。
摸了摸脸。
竟没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