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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跟在狄进身后,看着一身文士襕衫,面容清苦的蔡监事,接过杜衍出具的举荐文书和开封府办理的批条,默不作声地办理移籍手续。
正如那位收了好处的侍卫所言,这位监事并不似别人那般贪得无厌,故作刁难,甚至都没有收钱财,就公事公办,转好了学籍。
半个时辰后,随着一份盖了国子监印章的籍书,狄进的学籍,便转入京师国子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国子监生。
当然,这个光荣是普遍印象而言,至少在天下四百军州的学子里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希望往里面钻,狄进却致谢之后,转身就走。
天圣年间的国子监规则很松散,远不是后来太学那般严格考核,没有那些月考年考、末位淘汰的制度,逃课逃学是根本无人理会的。
而狄进不把名字刻在脑袋上,故意显摆几句,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位正是声名鹊起的并州才子,倒是不少学生还摩拳擦掌,准备等那狄仕林前来上课后,群起攻之,好好称一称对方的斤两。
可这个目标如今潇洒地走出国子监,也不闲逛,直接回家,继续用功复习。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他固然看不上这些国子监的权贵学生,但这段时间除了保持最基本的练武时间外,其他精力基本都用在科举的备考上,是不敢有半分松懈的。
但某人显然不会这般想,当抚琴声从堂中传出,狄进知道,隔壁的公孙策又来串门了。
果不其然,公孙策一手持卷,一手抚琴,浅淡的香烟,从身侧的炉中腾升而起。
混熟之后,这位毫不客气,自己搬了琴棋书画过来,美其名曰装点狄进这空阔的正堂,实则是方便他自己来时抚琴一曲,或与狄进对弈一局。
狄进最初有这位友人时还挺高兴,现在则是多了几分无奈:“明远兄,还有几個月就要解试了,你就这般悠闲自在?”
公孙策傲然一笑:“在下不敢自称满腹经纶,但与国子监学子谈经论道,也平增了几分信心,这三榜进士,当有我一席之地!”
他的移籍时间比起狄进早得多,去年就到京师了,然后也在国子监待了一段时间,显然跟那些学子打交道的过程中,为其积攒了大量的自信……
狄进暗暗摇头,正色道:“君子当求自谦,今文坛风潮,愈发偏向西昆体,明远兄不可大意啊!”
科举考的从来都不完全是真实水平,天下无数地方上的状元才子汇聚京师,在经史典籍的基础打牢后,诗词天赋又不太差的情况下,最后看的就是谁能把握住风向,博得考官的喜好了。
所以别看国子监学子的才学,并不一定多么出众,求学之心也不坚定,但一来他们的基础并不差,毕竟生长在官宦家庭,有上好的教育资源,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于科举的风向标更是能敏锐把握。
狄进能不在乎国子监,是因为他对仁宗朝的科举风向有一个完整的把控,早在并州时就为之准备,特意钻研含而不露的富贵气,别人可没这份资格。
这一届欧阳修也是要考的,然后第二次落榜,公孙策的才学固然不错,比之欧阳修如何?
当然,公孙策的性情十分高傲,很多人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何况外人劝说了,所以狄进也只是尽朋友之谊,提醒几句,见他不理,也不客气:“我去书房了。”
公孙策有些无趣,跟了上来:“你不觉得无聊么?连个案子都没有,这京师也太太平了吧……”
狄进心想这不恰恰证明了,那些说他们带来死亡的话语纯属诽谤么,欣然道:“这是开封府衙之功,没有案子岂非好事?”
公孙策道:“没有案子自是好事,但只怕并非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而是被压住了,指望府衙办案能明察秋毫,不冤无辜……呵!便是这京师首善之地,我也是不信的!”
狄进道:“一味埋怨并无作用,有用的是改变现状,科举功名无疑是根基中的根基,明远兄何不与我一起用功,来日同科登第?”
这般一说,公孙策倒也被感染了几分,颔首笑道:“好!一起用功!”
然后第二日,琴音又从隔壁传来,片刻后又有拉弓射箭的声响。
狄进手捧书卷,充耳不闻。
就这般过了数日,文茂堂的又一批誊抄的书籍到达,《苏无名传》正式出到了第四卷。
这些书都在亲朋好友间流转,公孙策赠送了些,郭承庆更是每卷又要了十册过去。
相比起这边的进展,另一封书信通过雷九的手,交到了面前。
狄进展开,细细看了遍,露出笑容。
为真宗守陵的狄青,见到李顺容了。
只是短暂的见面,并未有深入交谈的机会,但从时间上来看,狄青显然在永定陵那边融入得很快,要知道那些为先帝守陵的嫔妃,不是随便接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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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根据狄青在信中的描写,这位李顺容三十几许的年纪,气色不错,身体健康。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历史上关于李顺容,有两种说法——
一是刘娥把李氏之子抱来养育,对外宣称是自己生的,李氏也不争名分,默处于先朝嫔御之中,缄口保守秘密,直到临终都未与仁宗相认。刘娥倒也投桃报李,李氏病危时,授意仁宗将其进位为宸妃,李氏的弟弟过得穷困潦倒,在京师以凿纸钱为业,那是为世人所鄙夷的卑贱职业,刘娥派人于民间寻访到他,赏了他官做。
另一种是刘娥对李氏十分凉薄,为了保证自己的太后之位稳固,直接将她发配守陵,直到李氏病危快死了,才将之进位为宸妃,后来甚至不想给她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是吕夷简劝说,如果不想刘氏家族来日被得知真相的仁宗灭掉,得善待其生母,刘娥觉得有理,以皇后的规格葬了李氏,后来此举果然让仁宗消了怒火。
当然还有些野史说法,李氏比刘娥小不少,却死在刘娥的前一年,那么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刘娥见自己身体不行了,不想这个昔日的婢女成为未来的皇太后,干脆将之毒杀。
这种就是纯臆测了,或许也是八大王告诉仁宗,你生母是被太后害死的原因,后来又在民间衍生出了著名的公案,狸猫换太子。
由于史料的记载也有许多偏颇之处,何况这个世界也不见得完全按照真实历史来,狄进自然是要眼见为实,获得第一手情报后,再决定后续计划。
现在狄青的第一封信,就是一个好消息。
能在极度无聊的守陵生活中,保持身体健康,气色红润,那至少说明对方并非得过且过,虚度时光之人。
这样的人,若真的知道自己有被毒杀的风险,是有不小的可能奋起反抗的。
这很关键。
将信件再看一遍,伸入烛火中,看着它被焚毁,狄进抖了抖手中的残渣,开口唤道:“珠儿!”
朱儿依言走了进来,低眉顺眼的样子,似足了婢女,与之前活脱脱江湖女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并非真的改了性子,而是有了身份伪装的味道。
狄进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外出采办时,你跟着小乙一同出去吧。”
朱儿心中不免紧张,却又有种这一天终于要来的感觉,轻声应道:“是!”
顿了顿,她询问道:“婢子在京师还有些亲朋,能否走动一二?”
狄进淡淡地道:“多走动一人,就多增一分风险。”
朱儿要走动的,当然是盗门的同门。
狄湘灵这段时间外出,就在组建京师这一块的江湖人脉,可与根深蒂固的盗门还是没法比,但两者的安全程度同样是大不一样。
狄湘灵看似喜欢用锏解决问题,实则莽中有细,江湖经验丰富,所寻的人手都是可靠之人,而盗门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哪怕朱儿之前对她的师父颇为称赞,也不具备多少可信度。
朱儿知道这位信不过盗门,虽有些无奈,但也再度应下:“是!”
狄进又道:“你可去昭庆坊采买,为家中买几身布料,裁剪衣衫……”
朱儿目光闪了闪:“明白!”
绫锦院直属于少府监,目前就位于京师东北的昭庆坊中,围着那里一圈的,都是各种衣铺,照着宫中款式,最受达官贵人喜爱。
朱儿之前的身份就是绫锦院宫婢,对于那一带自然熟悉,此次故地重游,也是看一看那些与自己相熟的宫婢还在不在。
她要借此证明,自己之前确实是入过大内的,那么听到内侍密谋,要害官家生母的证词,才有可信度。
换做以前,朱儿不见得在乎这一环环的证据链,但跟在狄进身边一段时间,也开始改变了思想。
她退了下去,握了握拳头,准备正式拉开与皇城司交锋的节奏,却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林小乙去开门,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门口立着一群皂衣官差,为首之人倒是态度和善,语气温和地开口:“在下开封府推官吕安道,内殿崇班刘从广今早于家中身亡,鉴于狄郎君之前与此人有过矛盾,请跟我们回府衙一趟,接受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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