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古青阳抬头的一瞬间，映入他眼帘的女子着一袭漆黑素裙，她没什么精致的妆容，却让他呆若木鸡。
他会如此，是因为这女子的容貌与他有八分相似之处。更是因为这女子的笑容，早就被他铭记两世。
“萤儿——”
在呆滞了很久很久之后，古青阳才终于开口。他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眼前人，看着她青春靓丽的样子。
这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最该拥有的样子，也是她本来的样子。可惜在过往的两世人生中她从未如此。
“哥。”
相比于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古青阳，古青萤明显是极其淡定。她只是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男子。
她看上去就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似乎是早就已经想到了古青阳的反应。
面对古青阳那犹如梦呓一般的呼唤，她的回应是平淡的。然而她的回应倒是使得古青阳清醒许多。
“萤儿，你——”
古青阳的眼眸深处有疑惑之色浮现，在经历过一番思索后，他还是决定主动开口，先问个明白。
与妹妹重逢固然是他此生最值得庆幸之事，但这件事背后明显是透露着重重的疑点。
有很多事，他想不通。
就比如说——
古青萤究竟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于大荒世界之上？难道事情真的就和他的猜测一样吗？
他这个妹妹当初到底做了怎样的事，才会引发后来的那些结果？她是否是已经看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他也很想将古青萤当成是小时候那个小丫头对待。但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他的萤儿绝不止是小丫头。
故而，当他那犹如惊涛骇浪般汹涌的感情无数次战胜理智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落败了无数次的理智。
“哥。”
“我知道。”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它们留在心里许久，你很想从我这里得到那些问题的答案。”
“现在，你终于不需要为了天道给你安排的那些破事忙碌，我们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地聊一聊了。”
……
古青萤的俏脸上写满了温柔。
她直接扑倒在古青阳的怀中，一边温和地诉说着，一边又用最直接的方式安抚着古青阳的情绪。
一切事都如她所说的那样，他们两个已经有太久没有相见，有很多事情都成了问题。
问题需要被解决。
问题都要有答案。
既然古青阳是那个提问的人，那她就注定该是那个答疑解惑之人。这是他们再相见之后的必然之事。
“那就从中洲大草原说起吧。”
古青阳点点头，仅仅地抱着怀中女子。此刻他们皆是以意志的形式存在，是没有形体的。
故而他们能感受到的感觉并非身体的触感，而是两种意志相遇之后的交融之感。
当古青萤向他解释的时候，他也为心中的疑惑思量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他还是决定，要从头开始。
“当初历经大凉灭族之战后，大凉的族人为你举行了雨葬，用他们的最高礼节葬下你。”
“在那时候我带走你的尸体，我决心要用我的方式救活你。但要变成怪物的命运是不可逆转的。”
“无论是我救你还是你救我，只要我们两个是谁都没死，那我们之中就一定会有一个人变成怪物。”
“那个时候，你曾倾尽你的一切手段救我。你所为的，只是想赋予我一段全新的人生。”
“可是，我的傻瓜哥哥——”
“你当真觉得我会在意什么崭新的一生吗？我根本就无法忍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
“我深深地爱着你啊，哥哥。”
……
起初，古青萤在诉说的时候还能尽量地保持冷静。他们两兄妹昔日最为痛苦之事被她提起。
她在诉说的时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最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可她说到后来，却再也无法抑制情感。
尤其是提到古青阳的时候，她看似是在骂，实际上却是在哭泣，是像以前那样向古青阳撒娇讨他欢心。
那段过往于他们而言太过沉重。
她是死了，但她在死亡之后是时时刻刻都跟在古青阳的身边，同古青阳去经历古青阳在经历的一切事。
古青阳作为活着的人也没拥有多少快乐，他一直都在前行，在变强更在变强的同时备受煎熬。
她在看着——
她看着她的哥哥为了变强一次次地负伤，一次次地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看着她的哥哥在无尽的雷劫之中蜕变，以最为猖狂的样子表露坚毅和坚持。
在神荒秘境时，她哭过。
因为她的哥哥过得太苦。
在妙音仙宗时，她笑过。
因为她的哥哥总算是遇到了值得的人，在这无垠的大荒世界中，终于有人愿意善待她的哥哥了。
直到后来，当她的哥哥西荒边境的西南大漠拯救樊琳琅时，她彻底崩溃了。
她这个哥哥两世人生的最大梦想就是救她这个当妹妹的，然而这两世的夙愿却只能成为遗憾。
这是怎样的一种痛楚？
在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比她更理解她的哥哥。可到头来她的哥哥却可以救回别人的妹妹。
“让一个肯为了妹妹付出一切的哥哥在付出一切之后还是失败，这天下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那个夜晚，记住了这句话的人不单单是只有樊琳琅，更有她。那也是她哭得最狠的一次。
那个夜晚她魂泪不断，只有她能体会到他内心最深处那无从藏匿的极致悲伤。
她有无数次想要显化的冲动。
她知道……只要她肯出现，她就可以和她的哥哥相认了。可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显化本相，然后再成为哥哥的拖油瓶吗？她才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她还是选择隐忍。
为了未来的真正相逢，她选择等待。为了以后的永不分离，她等了一次又一次。
救下樊琳琅时，她在忍。
古青阳在整个轮回中寻找她的灵魂时，她还是在忍。她无时无刻不想与古青阳长相厮守。
但她更是知道，一时的冲动就会毁灭这遥远的永恒。所以她要忍，一直忍耐下去，直到一切事都圆满。
而现如今，她终于不用忍了。
“摆在我们面前的路，自始至终就只有一条。天道给了你最为两难的选择，道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就算你肯接受这种选择，你肯在纠结无数次之后选择我。我还是要为你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原谅我的任性，哥哥。”
“生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才是那真正的魔。而你，你本该是一个走上神道的人。”
“为了我，你已经付出了太多也已经失去太多。我不希望你变得一无所有，更不希望你永远离开我。”
“所以我选择最直接的方式。”
古青萤一边说着，一边又缓缓捧起古青阳的脸颊，在对方那震惊至极的目光中向他缓缓吻去。
古青阳有过瞬间的呆滞，但在那个瞬间之后他就清醒过来了。于是他微微侧首，任她吻在脸颊上。
她的话，他有在认真听。
然而他虽是沉浸其中，但他也是始终都没有忘记他的身份。他是她的哥哥。
妹妹可以不懂事，但哥哥不行。
世人可以误会他们，世人可以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语来辱骂他们、中伤他们。
但他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妹妹的事，哪怕他已经察觉到对方那过分汹涌的异样情愫。
“哥哥，你怎么还是原来那副木头样子？怪不得玥儿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在感情这方面，你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木头。真要是任由你犹豫下去，你只会伤害所有人。”
古青萤明显是对古青阳此举极其不满，重逢之际，这是最值得他们两人庆幸的大好时刻。
但她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就感情之事来痛骂古青阳，可见，她对古青阳的感情之事确实是有极大的不满。
“萤儿，我——”
听闻古青萤这样说，古青阳是真的慌了。他深知古青萤说的话那是一点错都没有。
他确实是这样。
对于敌人他可以杀伐果断，可对于身边的人，他永远只是那个过分温柔的人。
尤其是对于樊琳琅和刘心玉。
当年相逢相处之际，他是有心只做人家的哥哥，只想像亲人一样守护人家。
他自己倒是只凭本心做事，确实是问心无愧了。可人家未必会以那样的眼光看待他。
无论是站在樊琳琅的角度，还是站在刘心玉的角度……他对于她们而言都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他……樊琳琅可能还是要像前世一样，会在失去一切之后再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
刘心玉也是一样，就算刘寒能及时救人，多半也得是拼了一条老命才能把人救下来。
不用说，也是一段悲剧人生。
可就是因为有他的出现，这些事情的结局才通通被改变。他当时没想太多，如今再看还真是无奈。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善缘，他才能和前世的死敌化解大道仇怨，为他自己搏得诸多生机，赢得姻缘。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维系住前世那为数不多的兄弟真情，没让曾经的美好化为泡影。
只是——
这样一来，苏玥受的委屈就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他感到窒息，让他愧疚到极致之境。
“哥。”
“在感情这方面，你是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今日果，不过是你昔日种下的因。”
“罢了……事情已成定局，我虽是有怪你之意，却终究还是不忍心多说你什么。”
“你且记得，琳琅妹妹和心玉姐姐都是世上难得的好女子，你切不可辜负她们一分一毫。”
“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玥儿姐姐，你若再敢做那样的事，休怪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讲情面。”
……
见古青阳的情绪突然低落，古青萤的话锋也软了下来。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终究是他的妹妹。
她当初对苏玥有过承诺。
她也确实是用她的方式警告过樊琳琅和刘心玉，让她们通过某种方式了解过古青阳的过往。
她们也知道苏玥的存在，更是为了不越界做过很多事。可到头来，因为那一场大劫，一切都成为幻梦。
生死之际最见人心。
今世的古青阳注定与前世不同。
就算古青阳自己有心渴求平稳的发展，天道也不会放过他，天道只会不断地压缩古青阳生存的空间。
当古青阳都不一定能活时，她们这些真正在意他的人又怎么可能还会去注意那些事？
于是，东土东海那一战才会变成那样。这其中固然是有天道推波助澜的原因。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古青阳自己的问题。如果古青阳坚定一些，当初能违背本心去做事。
那这样的局面就不会出现。
当然……古青萤也知道，若真是那样的话，古青阳也不可能会修成完美的修为境界。
所以一切都是缘法使然，都是本心使然。没有人做错过事情，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只是这结果注定苦涩一些。
不过经由这么一闹，她倒是猛然想起她刚刚对古青阳做的事情。这让她俏脸一红。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分离，如今重逢，她也发现她变了。她对她哥哥的感情似乎是变得更为炽烈了。
刚刚那一吻纯粹就是情不自禁。
她也没想到，她对她自己的控制力居然会低到这个程度。但很快，她就继续说道：
“还是说说当初的事吧。”
“当初那件事确实是我在主动控制你，是我引导你成为怪物，是我引导你让你亲手杀死我。”
“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是真的想牺牲掉我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拥有这人世间最强横的资质。”
“你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从你决心要坚持那条路的那个瞬间开始，天道就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灭杀你。”
“道与我只能选其一，那只是你需要面对的第一劫。你选择了我，这让我很开心。”
“你的选择，就是十八岁的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但是我怎么忍心让你就此离开世界，我的哥哥？”
话说到这里，古青萤突然抬头看向古青阳，美眸之中尽是深情，更有一种痴迷和霸道。
古青阳还是本能地抗拒着她，他总觉得他的妹妹变了。可能是分离太久，已思念成疾。
总而言之，他不想做下错事。
但很快他就听古青萤继续道：
“我任由你吞噬我的身体，将我的魔骨炼化为你的骨骼，任由我们的魔性融合，再与你的神性结合。”
“如此一来，古往今来最为可怕的命骨便诞生了。虽说你自己也能做到那种事情，但你没有时间了。”
“天道不会给你时间，任由你去成长。天道更不会给你机会任由你去蜕变你的命骨。”
“有些决定，你做不了。”
“但我这个当妹妹的可以。你为了我尚且愿意舍弃你的道，我为了你同样甘心杀死我自己。”
“在你吞噬我身体的时候，我便把我的灵魂也一同献给你。但那灵魂不是馈赠，而是诅咒。”
“我曾诅咒过你。”
“我诅咒你时时刻刻都会记得我念着我，我诅咒你永远爱我，会在为我伤心至极时，再萌生斗志。”
……
古青萤是一点点地诉说着。
但古青阳是渐渐傻在原地。
不听不知道。
听了之后他才明白，他这个妹妹针对未来的布局到底有多决绝。他是直到现在才明白很多事。
为了不成为他的累赘，当初的事情就是她自导自演的自杀。她甘心奉献她的一切，只为成就她。
她用她自己为他争取了时间。
在那之后，他终于来得及在天道的重重压迫下不断地成长，终于能以不被常人理解的速度疯狂地变强。
但变得强大的代价就是……他们彼此之间需要承受离别之苦，并被那愈加可怕的痛苦不断地伤害。
在第五境和第五境之前，他时常会受到心境问题的干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妹妹的诅咒算是诅咒吗？
于他而言，那分明就是一种举世无双的祝福啊。他怎么可能愿意忘了妹妹，怎么可能会抛弃她呢？
原来……他一路走来，他的妹妹始终都在陪伴他，只是苦于种种苦衷才没有与他相认。
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内心的伤痛终于被抚平了一部分。而就在他愣住的时候，古青萤又说道：
“其实这很多事情，你都懂。”
“很多问题你也不需要问我。”
“无论是与修行有关的事，还是与感情有关的事，你都参透了。从前你也许是有疑惑，但现在不会。”
“我们之间的事不需多说，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也只想你知道我从没有离开过你，这就足够了。”
“不要在意世人的眼光，我们本就是血脉至亲，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为你去死的人。”
“你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
“我知你知我，你知我知你。”
“我们彼此的最大愿望其实是共同的，那便是永不分离。别的女子当然可以爱你，但你别想推开我。”
“带我去看雨好不好呀，哥。”
“我是只属于你一人的，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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