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们奔进院子同时,便看到正准备切肉的楚轻鸿突然间手中的刀砸到了脚背上,整个修长的身形就那么笔直地往地上砸了下去。
那砰的一声巨响,炸得地面上尘土飞扬,呛进他的鼻息里,让他瞬间就没了声响。
“四哥。”
“四少爷。”
楚天妤和墨儿吓得脸色苍白,箭一样冲向楚轻鸿,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扶起来。
可就在他们用力的时候,惊恐地发现楚轻鸿的身体竟然僵硬如铁,白沫从他的嘴里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双眼死死瞪着,原本俊朗的五官也一下子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扭曲的变形,模样凶狠异常。
“啊……”
墨儿一抬头,被吓得松开楚轻鸿,整个身子往后一跌,下意识地慌忙往后拼命地退。
楚天妤一边努力地想要把楚轻鸿扶起来,一边抬眸看向墨儿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随即有什么在脑海里一下子炸裂了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楚大将军不喜欢这个儿子,由得他自生自灭,怪不得四哥从来不出来和别人打交道,怪不得他一直都像个幽魂一样的独自一个人活着。
怪不得他的床上泛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方才他越过自己回厢房的时候,楚天妤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药香。
也怪不得他要出去做工赚那一点点的钱维持自己的生计。
就算是庶子也一样有月银,有规制,但二姨娘一手遮天,肯定什么都没有给他。
三姨娘被人害死,那个时候的他才九岁,那样的年纪看着自己母亲的尸体该是有多害怕,有多伤心,在黑暗的夜晚,他小小的身子躲在床上,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那么小,他便学会了一个人自己生存,到现在,他已经十四岁了。
一定是因为这种悚人骇听的病让父亲早早的就放弃了他,二姨娘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杀他,一个没有用的人,一个注定考不起功名,不会被重用的人,留着也是个废物。
“墨儿,别怕,这只是一种病症而已,快去把向大夫请来。”
墨儿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般恐怖的发病症状,跌坐在地上已是脸色煞白一片,听到自家小姐的话,这才一个激灵醒过了神来,急忙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转身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四哥。”
楚天妤拿出帕子想要擦拭他嘴里不断溢出来的白沫,却发现楚轻鸿的嘴闭得紧紧的,根本一点都撬不开,而且舌头开始抑制不住的往外伸,只要他的牙齿打开一点点,就会立即咬住自己的舌头,楚天妤惊得脸色微白,试图伸手去将他的唇扳开一点点,可楚轻鸿全身上下都紧紧绷着,双眼圆瞪着,嘴里白沫吐着,整个人只剩下那急促的呼吸。
让人觉得下一刻,楚轻鸿很可能就马上要窒息短命的感觉。
楚天妤的心顿时慌乱了起来,她将楚轻鸿放平在地上,手轻轻颤抖着,情急之下取下头上的簪子,捏着楚轻鸿的双颊狠狠一捏,紧张间,趁着他的牙齿有一点缝隙,迅速的将簪子刺进他的上下齿之间。
“别咬舌头,四哥,你别咬舌头……”
一旦咬断了舌头,他又这样发病,后果不堪设想。
指甲狠狠的掐在他的人中,感受着他身体的生机一点一点流失,焦灼间,楚天妤长睫一颤,他厢房的枕头边上有几根小小的棍子,每一根棍子上都用布条紧紧地缠着,而且明显已经很旧了,刚开始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要发病,所以提前咬着木棍,以防自己咬舌。
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在这破败的院子里,总也有突然间发病却来不及的时候。
风袭地而起,院子里的枯叶和尘土绕着她们乱飞,楚天妤挥开灰尘,抬眸四处张望,最后一咬牙,俯身试着抱楚轻鸿。
“四哥,你再坚持一会,大夫马上就到了。”
可是。
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把楚轻鸿抱起来,反而把自己也拖着摔到了地上,收回手的时候,掌心里一滩血迹,楚天妤瞳孔紧缩,急忙俯身察看他的后脑勺,发现他后脑勺着地的位置已经开始沁血。
楚天妤抬眸,目光急灼看向院门口,但心里也知道就算是脚程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赶过来。
风刮得仅有的两棵对叶沙沙作响,秋叶纷纷杨杨坠落,不到两眨眼的功夫,绵密的雨丝就哗哗的落了下来。
不能再让他躺在这里,否则着凉了就更麻烦,顾不得那么多,楚天妤双手伸到楚轻鸿的腋窝下,将他的身子拖起一点,慢慢地……朝着厢房的位置拖去。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尽量的不让地面摩擦到他的身体,可就算是这样,楚天妤也能看到昏死过去的楚轻鸿眉蹙得更紧了一些,身体更僵硬了一些。
“四哥,你坚持一下,大夫很快就来了,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条拖痕在雨幕里留下了长长的印记,楚天妤好不容易把楚轻鸿拖到他那简陋的榻上的同时,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喘息了起来。
风拍打着破烂的门板和窗户,楚天妤急忙爬起来,找到了一条破了好几个洞的破帕子擦拭着他身上的雨水和汗渍,接着又把他后脑勺的伤口先绑上,看能不能先止血。
把了把他的脉,脉息虽然有些弱,但至少不会死,楚天妤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满身的狼狈与污渍,咬了咬牙轻声道。
“四哥,咱们不拘小节吧,你这外衫得脱掉了,又湿又脏。”
楚轻鸿的院子虽然破烂,但却十分的干净,楚天妤猜想四哥应该是个爱干净的人,可想要把一个四僵硬的人身上的外衣扒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等到事情搞好的时候,楚天妤已经满头大汗。
楚轻鸿咬死了嘴里的簪子,咬得簪子甚至开始咯咯作响,楚天妤试了一下,根本拔不出来,但这样至少不会咬到舌头,于是又跑出去找了一点冷水给他擦了一把脸和手,屋子里她也找遍了,家徒四壁,除了书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他要用的药。
“小姐,小姐,向大夫来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向大夫被墨儿拽着一路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看着这内里的简单,向大夫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楚天妤急忙搬了一把木板搭好的小凳子放在床边,向大夫坐下之后,拍着胸口喘着气道。
“五小姐,你这丫鬟……你这丫鬟一点也不顾忌我是老人家,拽着老夫跟踩风火轮似的往这里跑。”
楚天妤有些不好意思的急忙道。
“实在是这病发得太突然了,我也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处理,向大夫,我一会多给些钱。”
向大夫摇头,先前在太子府就已经给了他很多酬劳,大夫行医看病本是应该,这次就是楚天妤不给他钱,也是使得的。
看着楚轻鸿咬着的那根簪子,向大夫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五小姐随机应变,很是不错,这可是帮了这位公子大忙。”
一旦他咬到了舌头,又撬不开,舌头就会被生生咬断,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失血过多而亡。
“向大夫,他到底怎么了?”
楚天妤并没有暴露楚轻鸿的身份,外边的人也根本不知道楚府还有一个四庶子。
“癔症,娘胎里带出来的,这病没办法完全治好,只能在发病的时候好好吃药,好好调理,确保发病的次数少一些。”
“不过……”
向大夫将楚轻鸿翻身,露出头上的伤口,查看之后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点头道。
“好在这位公子一直在锻炼自己的体魄,所以发起病的时候,相对没有那么辛苦,也降低了死亡率。”
楚天妤深睨着还在昏迷的楚轻鸿,他的内衫明显有些小了,胸前的肌肉紧绷着,看得出来他确实是故意锻炼了身体。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肩膀上都是灰尘,他应该是在外面的码头上扛东西赚一点饭菜钱。”
扛一百袋才赚一文钱,不怪他连块像样的肉都舍不得买,是他根本没有钱买。
要保证自己能填饱肚子,还要一点一点艰难的存钱,他这些年当真是过得无比的辛苦。
“也是不容易。”
向大夫看着这厢房里简陋得过分,又想起路过楚府时,大门口那样的威严,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高门大户好是好,但一不好,就比老百姓都不如。
“头上的伤有些重,我得三日之后再来看一次,药方子我一会一起下好,您让下人去我药铺里拿便是,我先给他针灸,这样他就算是不及时醒,身体也会慢慢地软一些,不会那么吓人。”
“向大夫,他能不能提前备一些药在府里?”
向大夫点头。
“可以的,药剂都是差不多的,提前备下也能防范一二,另外老夫那里还有强身健体的药丸,也可以给这位公子服用。”
“好,谢谢您了。”
楚天妤点头,墨儿上前引着向大夫去外间开药方,便跟着向大夫一起出了门,踏出门槛的时候,墨儿眼中都是感激上前扶着他。
“您慢些,这院子里有石头。”
向大夫眼里溢出一丝无奈道。
“只要你不拽着我这个老头子一路飞就行,个把石头,老夫还是不怕的。”
楚天妤听着院子里的话,都想象得到墨儿刚才拉着向大夫是怎么一路飞奔的。
转头。
看着床榻上,额头绕了一圈纱布的楚轻鸿,楚天妤替他盖好被子,思绪也跟着沉了下去。
等到墨儿回来,又在院子里煎了药,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好不容易撬开他的嘴慢慢地一点一点灌了一些药进去,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楚天妤终于感觉他的身子一点一点的软了下来。
“墨儿,去烧些热水,把饭菜热在上面,就放在床边这样他起来了也能伸手拿到,银子我已经放在他的枕头底下了。”
她把银子连同他咬进嘴里的棍子一起放在枕头底下,他发现棍子不在原来的位置,就会自己看到的。
当年的五两银子,她以一百两相还,但就算是这样,也比不得他上一世恩情的十分之一。
其实。
也不能说没有人知道楚府有一位四少爷,十年之前楚轻鸿是有出门的。
他三岁能认万字,五岁能做诗,七岁出口成章,他甚至在那一年考过了童生,考上了秀才,可就在他准备参加举人考试的时候,楚西风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泻药,让他整整拉了三天。
而且是在考场上拉的,当时的场景不用想都知道有多么的尴尬和丢脸,少年天才,进考场的时候个个都争相看他,夸他是天上的童子,然而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嘲讽和幸灾乐祸就多大,在满堂的嘲讽间他惨白着脸回来了。
一病就是很多天。
当时她只知道楚轻鸿病了,现在想来,一定是拉肚子,加上心情紧张,又被人嘲讽一下子引发了癔症,这才断了他的考试之路。
再后来。
三姨娘失了宠,楚轻鸿也就绝了名,不复存在!
“小姐。”
何鸣舟见她们许久都不回来,于是便寻了过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吓了一跳。
墨儿小声地把事情讲给他听,楚天妤这才轻声道。
“让明轩去把这院子里下人找回来,我要处置。”
“是。”
何鸣舟转身出去告诉了明轩,接着又回到了清风院在院子里忙着收拾起来。
虽然简单,但四少爷算是收拾得很好的,一边整理何鸣舟一边想,这高门大院里的内院,还不如他们在乡下的屋子好,至少能遮风挡雨,这屋顶只怕下雨也一样坐在雨里。
何鸣舟从后门出去买了一车的稻草回来,一样一样的全都铺在屋顶上。
墨儿收拾里面的屋子,还从白鹭院搬了两盆正在怒放的花放在窗前,楚天妤坐在床边看着楚轻鸿。
他的手上长满了茧子,看起来已经劳作很长一段时间了,脖颈处有一条蜿蜒进衣领里的伤疤,这副虚弱得像已经死去的模样,让楚天妤眼中怜悯溢出,伸出手本想要握一下他的手,却终究还是没有碰他。
上一世承了他的情,这一世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他,也希望他能重新捡起书籍走出楚府,去奔赴自己的未来。
不过是一个病而已,他又何其无辜!
而这一切,不是为了替楚西风那个混账赎罪,而是为了楚轻鸿。
“小姐。”何鸣舟顶着一头稻草屑子走了进来“要修补的地方太多,我都记录好了,晚些时候去买些材料,然后再来弄。”
“好,你出去买些肉、鸡鸭什么的回来,放进他的院子里。”
“是。”
何鸣舟看着小姐脸上的疲惫,应了声便转身离开,抓了抓头,他觉得,他得再用心一点做事,小姐在这府里,恐怕也活得不容易。
“鸣表哥。”
墨儿端了一碗水正往厢房走,见他出来了,便又追上了他,何鸣舟一见到墨儿便眼睛灼亮,接过水,墨儿一边拍走他头上的东西一边轻声道。
“这院子你能修葺好吗?要不要另外再请人?”
何鸣舟看了内院一眼,微微蹙眉道。
“实在是太破了,比咱们乡下的屋子还破,刮风下雨的时候就跟没有似的。”
墨儿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急忙道。
“府里的事可别往外传,不然会犯主子们的忌讳,事情悄悄做就是。”
何鸣舟大口大口地把水喝完,将碗还给墨儿,从怀里拿出一支银簪子红着脸道。
“我知道的,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记下了,墨儿,我现在只买得起这样的簪子,待我发了月银,我就给你买个好一点的。”
“别瞎买,小姐赏了好些东西给我,我都有。”
何鸣舟憨憨一笑,乖乖点头。
“好,那就把钱都给你存着,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恩。”墨儿点头推了推他“快去吧。”
看着何鸣舟走远,墨儿才重新拿起扫把打扫起院子来。
楚天妤听着他们的话,抬眸时,隔着不远处的窗口看到墨儿和她表哥的亲昵,眼里闪过一丝温和,这一世墨儿和何鸣舟能圆满,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咔嚓。”
刚要移开目光,就看到墨儿手里的扫把一分为二,楚天妤眼中无奈溢出,要添的东西太多了,特别是那两个下人,不能轻饶,她得等楚轻鸿醒来后和他商量再说。
“墨儿,你去母亲那看看,这些下人的身契在不在她那。”
接着她又环顾四周。
“看来要添的东西还很多。”
“不用。”
床上。
一道虚弱又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
楚天妤急忙转身,见到他醒过来,眼神孤清,许是头上的伤有些痛,他坐起来的时候微微蹙了一下眉,但身上的僵硬已经完全没有了,行动也开始自如,一如没发病的样子。
他脸色阴沉,满身披着一层寒冰,缓缓抬起脸庞,看着楚天妤。
“你不用管我,也不用来这里。”
这辈子。
他不会和楚家人有任何的联系,也不会说自己姓楚。
“四哥。”
楚天妤刚溢出声,楚轻鸿那冷戾的眼神陡地一抬,刺得楚天妤犹如置身于冰窟之中。
“我不是你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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